明暉和國師的道法辯論大會是五月初五舉辦,地點在京城人們賽龍舟的接天湖畔。睍蓴璩曉這一次沒把地點放在宮里,而是設在宮外,出乎許多人的意料。不過想想道教是國教,也就不足為奇了。因為皇家的推崇,所以民間道法精通的高人也不少。這樣的事關宗派的大辯論是要在眾目睽睽之下舉行才好。
顧琰和伍媚湊到一塊兒,坐在晉王的看台里,先是看了一場熱熱鬧鬧的賽龍舟,接下來才是看明暉上場。
顧琰看明暉略有些緊張,嘟囔道︰「師傅,你混得真差,連個自己的看台都沒有。讓我們跟著你寄人籬下。」她很不想再跟晉王有什麼牽扯的,明明都已經道過別的了。
明暉還沒來得及說什麼,顧琰又繼續巴拉巴拉說道︰「你說你要有個選手包廂,回頭拂塵松了,有事弟子服其勞,我也能立馬跑出去讓人給你現穿一把啊。」
明暉瞪她一眼,「照你這麼說,秦相如今不也在皇上的看台那里寄人籬下?什麼拂塵松了重穿一把,上去了誰還顧得上那麼許多。」
顧琰撓撓頭,也是啊,又不是打網球。
「可是你看國師府來了多少人,一個看台都坐滿了。」斜對面就是國師府的看台,滿滿當當坐了二十來個道士。國師這些年風光得很,除了親傳弟子,還有不少抱大腿的。據說里頭除了精英弟子,還有京城幾處大道觀的觀主。
「那我弄個看台,就你們小貓兩只?」
另一只小貓伍媚笑笑,不去理會這師徒倆的插科打諢。不過很明顯,小師叔這會兒放松多了。
「師傅加油,等以後你開山立派,我就是大師姐了,先入門者為大。師傅今天真氣派,有一代宗師的雛形了。上去打垮國師那個欺師滅祖的家伙,他憑啥自稱是咱們這派的掌門啊!就憑他搶到了掌門印信啊。」顧琰對把自己關到相思樓的國師恨得入骨。只恨自己不夠本事,不然她一定去把掌門印信搶回來。
明暉今天的確很氣派,穿的道袍是晉王特地命人做的,加上他本就生得俊眉修目道骨仙風,看著的確是有幾分高人風範。他這會兒已經完全鎮定下來,深吸了一口氣,伴君他都不怕,今天還能怯場不成?對,今天就要在天下人面前殺一殺國師那個欺師滅祖的家伙的威風。
晉王坐在看台正中,听顧琰滿嘴的胡說八道不由微微聳了聳肩膀。
三聲鐘響,明暉拍拍顧琰的腦袋,「坐在這里,好好看著師傅怎麼收拾師門敗類。」
「好!」
伍媚直起身子,「師叔,旗開得勝!」
「嗯。」
辯論的所在是接天湖畔一處搭起來的高台,明暉與國師面對面各自盤膝而坐,中間隔著約兩米。坐在齊王的看台里,視野很好。當然,皇帝那里是正對著,視野更好。明黃色的棚子在上首,左右是各個親王還有國師府的棚子,辯論的高台在中間。
接天湖畔今日自然是戒嚴了,普通百姓只能在皇家圈起來的範圍以外,隔著黃色的帳幔仰起頭看高台上的兩人。當然,看是看不清的。黃色帳幔里有自家看台的也就是龍子鳳孫和一二品的大員。不過如秦相一般低調的倒都是在皇帝那里‘寄人籬下’。當然,不是那個人肯定不夠格去‘寄人籬下’的伴君。皇帝的大看台隔了珠簾,隱約可見數位宮裝麗人,正是對道法感興趣的後妃。是自己真的感興趣還是投皇帝所好就不得而知了。
各家女眷也是用珠簾隔著,影影綽綽的。不過,除了皇帝,沒人帶小老婆出席,。因為皇帝親臨,所以這一場辯論會,也弄出了偌大的排場來。
辯論開始了,現場抽了題目。兩人的聲音不算大,但是入耳听得很清楚,而且傳得很遠,外頭黃色帳幔外影影綽綽攢動的人也能听得到。這就全憑內力了,顧琰心道沒有麥克風可真是不方便。這麼一辯,如果勢均力敵,可就不是短時間能結束的。如果有一方內力不繼,那氣勢肯定就弱下去了啊。
顧琰听著二人從有無開始辯,引經據典,唇槍舌戰,精彩得很,一時便听住了。旁邊的伍媚听不太懂,只端坐著,兩眼狠狠的瞪著國師。如果目光能夠殺人,國師肯定已經被她殺了無數回。
顧琰听得入神,許多從前懵懵懂懂的道法精要豁然開解,忽然察覺有人在拉她的袖子。低頭一看,是晉王如今唯一的孩子——小郡主。
「你听得懂啊?」小郡主女乃聲女乃氣道。三四歲的小姑娘粉雕玉琢的,自動自發的挨著顧琰坐下。顧琰一愣,咱們很熟麼?
「嗯,上頭那個是我師傅。」
伍媚側頭看過來,「小師妹,這會兒誰佔上風?」
小郡主聞言也盯著顧琰。
「沒人佔上風,在拉鋸。」明暉道法上造詣精深,被師祖成為奇才。可國師也是浸婬了幾十年,而且經常被外來的道士挑戰,至今巍然不倒。
「小嬸嬸,你真厲害!」小郡主由衷贊道。她完全听天書,看母妃也有些作難,因此對于能听懂的顧琰很是佩服。
顧琰一滯,「小郡主,臣女不是你的小嬸嬸,你叫錯了。」誰教這孩子的啊?
晉王瞥了一眼晉王妃,他的注意力在場中,但是也分了一部分在顧琰和小郡主那邊。兩人聲音不大,可這棚子也不大啊。在座的除了他們一家三口,也就顧琰師姐妹。另有站著伺候的數人都是晉王和王妃的心月復。
「小叔叔說你是,你就是。」小郡主一副‘我小叔叔說的準沒錯’的樣子。
顧琰明白了,小郡主不是和自己熟,是和歐允熟。跑來親近自己是愛屋及烏呢。她跟個三四歲的孩子也不好多說,便將注意力又轉回了高台。
「暖暖,十七姑姑過來了。」晉王妃正想把小郡主叫回來,見到走進自家看台棚子的人便出聲道。
顧琰轉過頭,她听歐允提起過好些次皇上這個老來女,據說和他母親很是相像,很得寵的ど女。
十七公主比小郡主就大個三歲,想來跟小郡主一樣听得沒勁兒,過來找同齡人玩耍。
小郡主也是看顧琰年紀不大的樣子,又對她有幾分好奇,听得無聊就過來想找她玩,見她一直盯著場上便感到無趣了。所以十七公主過來,當即開開心心的迎了上去,「十七姑姑,你來了。」
顧琰和伍媚起身給十七公主行禮,後者擺擺手,「免禮!你們就是明暉道長的佷女和徒弟啊。」眼楮也落在了顧琰的身上。
小郡主在旁邊道︰「十七姑姑好看,小嬸嬸也好看。嗯,沒人佔上風,在拉鋸。」說完自個兒咯咯的笑了。
「暖暖,不要亂講。她不是你小嬸嬸。」十七公主比晉王妃還要先開口。她听母妃說起過這個顧琰,出身太低,跟允哥哥不般配。秦相家的菀姐姐才是跟允哥哥般配的人。她很喜歡允哥哥,而且,美麗的小姑娘總是不喜歡冒出來另一個可以和自己一較高下的人。
「小叔叔說是就是。」小郡主強調。
晉王妃模模小郡主的頭,「朵兒,不能亂叫。」
顧琰月復誹,歐允這個家伙,什麼人嘛,居然這個樣子給他小佷女介紹。
晉王道︰「你倆要麼出去玩兒,要麼安靜听著。」
「是,三皇兄|父王。」姑佷倆對視一眼,各自伸出小手牽著對方出去了。晉王妃趕緊讓人跟上去,一邊同顧琰道︰「小郡主一時失言,琰兒你不要介意。你放心,我不會讓她再在外頭講的。」笑眯眯的,一副也跟著打趣的模樣。
顧琰只得道︰「小郡主天真爛漫,隨口一說,臣女不會往心里去的。」
一個時辰過去,場上還是膠著狀態。不過,用午膳的時間到了,于是定了下午繼續的時間停了辯論休息。下頭的听眾便也散去,各自找地兒吃飯。
顧琰拿起旁邊的水壺,和伍媚一起迎了過去。走到半道,不料被幾個道士仗著身高體壯的優勢搶了先。
顧琰撇撇嘴,沒風度!
明暉看到她們便道︰「你們怎麼過來了?」
顧琰答道︰「來給你送飯。」
明暉接過她拿來的水壺,他倆狼狽為奸多年,默契非比尋常。于是立馬就悟了,笑道︰「飯呢?」
嫵媚和旁邊的人看到顧琰明明拿的是水壺,卻說來送飯,一時都以為她是口誤。
「在桶里啊。」顧琰道。
「桶在哪里?」明暉繼續和她一唱一和。
顧琰下巴朝方才搶了她們道的幾個道士一揚,「那里。」
伍媚想了一下,然後噗嗤一聲笑出來。
那幾個道士也悟了,「你、你——」這不是罵他們是飯桶麼。好一個伶牙俐齒,罵人不帶髒字的丫頭。
國師也喝過水了,止住幾個氣得不行的徒弟,「小師妹淘氣,何妨禮讓一些。這也是為長的氣度。」
伍媚冷笑一聲,「大師伯當真是好有為長的氣度啊。做你的師弟,命苦得緊!」殺父之仇不共戴天,就算她成天怨她爹沒責任心,丟下她們母子幾個不管。但看到仇人,一樣是分外眼紅。
顧琰一副于我心有戚戚焉的樣子,「做這些……的小師妹也是命苦得緊。」她把飯桶兩字含而不露,但誰都知道她中間的停頓是什麼。那幾個道士一時氣了個臉紅脖子粗。
國師道︰「小佷女那次是誤會,至于二師弟,那是本座遵師命清理門戶。」
明暉目光一閃,「大師兄,師傅當真給你留的是這句話?他老人家撐著一口氣等到我的時候,可不是這麼說的。」
「你胡說,師傅他明明……」
「師傅他明明在我到的時候已經落氣了,是不是?」明暉眼底顯出一片狠厲。
國師知道差點被明暉套了話去,立即道︰「師傅他明明是讓我清理門戶,清理你們兩個叛徒。說起來,你們已經被逐出門牆了,我們也沒有同門之誼。」
明暉道︰「我也恥于和你做同門。」說完轉身就走,顧琰和伍媚趕緊跟上。
晉王著人給他們做了道家養生餐,吩咐人送了過來,三人便圍了一桌吃起來。
下午各處看台里便少了不少女眷孩童,畢竟不少人是奔著端午的龍舟來的。尤其是宮眷,往常都是在宮里,這回換了個地方也就多了不少新鮮。不過,像十七公主和小郡主這對姑佷,肯定不能指望她們覺得道法精義辯論有趣。她們甚至都沒呆到午飯時就由人護送著離開了。
晉王妃倒是一直留了下來,散步消食後回到看台,顧琰听到她正小聲向晉王請教一二。晉王和風細雨的給她解說。末了被一個問題難住了,他也不是太清楚。顧琰和伍媚便是這會兒進來的。
晉王妃便笑著向顧琰問起,晉王這才留意到她們二人回來了,擺手免了兩人的禮。拿起茶盞慢慢飲茶,不再言語,也沒有再朝這邊看。
顧琰心道,這是示威呢吧。這兩年她一直都能感覺晉王妃若有若無的防範。她要宅斗找王府那些侍妾啊,明里暗里的跟自己過不去算怎麼回事兒。她坐回自己的位置,把這個問題言簡意賅的解答了。
晉王妃道︰「原來是這樣。」
還有半刻鐘才開始,顧琰端坐著,給伍媚小聲的講了講上午的辯論。她知道伍媚其實只對結果感興趣,不然方才散步的時候她就問了。估計這會兒問出來是因為看出來了一點什麼,怕她尷尬。
方才給晉王妃解答完,顧琰面上雖然什麼都沒露,可是掌心里卻是掐出了幾個指印。這種被人當賊防的感覺很不好受,而且她還做不到完全不心虛。雖然,她的確沒有和晉王妃爭什麼的念頭。
「開始了」伍媚輕聲道。
「嗯。」
下午的時候,顧琰走了好幾回神。說實在的,晉王妃的秀恩愛還是有些刺激她的。
「這還要說多久啊?」伍媚終于忍不住問了。
「估計快要結束了。」
「誰贏了?」伍媚關切的道。
「師傅略遜一籌。」顧琰有些失落的道。不過也知道,這個成績相當不錯了。國師比明暉年長二十,听說他小時候由二師伯照顧起居,大師伯負責道法與武功的傳授。國師成名的時候,明暉還在穿。而且國師伴君十多年,作為一國國師業務要求一向高端。要打敗他難度的確是非常高的。明暉能夠做到這樣非常可觀了。三個時辰也只是微露敗相。
「唉——」伍媚難掩失落。
「沒事兒,還很有進步的空間。」
上方響起皇帝退場的御樂,眾人趕緊起身拜送,顧琰便也閉嘴跟著跪下。這個結果,明暉面色還好,晉王也很淡定。
明暉看伍媚一副失望的樣子道︰「再多給師叔一些時間。」
「嗯。」
顧琰道︰「你還好吧?」下午又是一個多時辰,對人的虧損很大。
「回去打坐休養個兩三日就恢復元氣了。不過國師,怕是得七八日。畢竟是知天命的人了。再是養生也不能跟我而立之年的人比。而且,他這些年汲汲營營,怕也沒有太多練功的時候。便是他用那些金貴藥材補養,也是補養不過來的。」
伍媚這才看到明暉眼底眉梢淡淡的疲憊,自責不已,「師叔,我……」
明暉擺擺手,「沒事兒,二師兄的事我也急。」
晉王也帶著王妃離開了,派馬車送顧琰和伍媚。還是今早去接人的車夫和車。
明暉看向顧琰,「事情都準備得差不多了麼?」
顧琰點頭,就差臨門一腳了。明暉今日其實也是大出了風頭的,這是對太夫人震懾的前提。
「好,你自己小心行事。」
「師傅,你保重!」顧琰不舍的道。
「回去吧。」
顧琰回到家,太夫人已經听派去的小廝回來稟報了結果,看了她兩眼沉吟道︰「你這個師傅可真是不簡單,假以時日,把國師拉下馬的必是此人。都說小隱隱于野,中隱隱于市,大隱隱于朝。你倒是有機遇!」被送去那麼一個小莊子,也能遇上高人。不過想想,這丫頭剛回顧家的那兩三年似乎也沒有借到這個師傅什麼力,全是靠了自己立足穩當的。
自從在泗水觀受了些閑氣,太夫人對國師一脈可謂是深惡痛絕,自然是巴不得看到國師倒霉。而且,顧琰這個師傅把國師拉下了馬,怕是會頂上這個位置。有這重關系也好,興許什麼時候顧府還可以借一借力。
顧琰心頭好笑,太夫人的算盤打得還真是響。
「看你也累了,回去歇著吧。」
顧琰的確是累了,出去活動了差不多四個時辰呢。一回去就躺下調息,促使自己早些恢復。這張床她怕是睡不了多久了。如今已是萬事俱備了。估計四哥是真的不會在她走之前回來了。上個月傳回來的消息,他已經考上了舉人,說是要在老家附近走走看看,家里也同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