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先生想見一見燕公子,這個消息傳來讓歐允這邊的人都愣了一下,這麼快啊?就只是三道蘇州小菜,而且還是蕭夫人動手做的。難道就只是因為萬里他鄉遇上個故國來人?
避而不見肯定是不行的了,所以顧琰換了身正式一些的衣服,便準備帶著廖永前往。
歐允道︰「這個人,當初西陵國主不惜強留,不是那麼好對付的。你什麼別的都不要想,就去見一面就是了。」
「嗯。」顧琰點點頭,溫先生無疑是一位智者。這樣的人,肯定不是她這個段數能糊弄的。
廖永拎了些天朝帶過來的禮物諸如折扇瓷器之類跟著顧琰往溫先生的府邸去。
除了擔任太子傅,溫先生還在朝中有其他任職。他當太子傅可不是最近的事,以前那個大王子也是他的學生。
到了溫府,下人通報以後把他們請了進去。
顧琰看一眼主位上一身西陵服飾的儒雅中年男子,他整個人散發著一股淡淡的憂傷。顧琰一時也有些猶豫,這是該行西陵的禮還是天朝的禮啊?
溫先生看明白她的猶豫,擺擺手示意不必,「燕公子請坐吧,我也只是想見見家鄉人,說幾句話而已。不必那麼拘禮!」說的是一口純正的天朝話。
要見天朝人不難,但要找一個處境和他差不多的天朝人就不容易了。所以,這位為愛入西陵的天朝燕公子一下子就引起了溫先生的興趣。
顧琰頷首為禮,坐到客位。
管家將他們帶來的禮物呈上,溫先生一樣一樣拿了出來看,然後在手里摩挲。一套茶盅茶盞,一柄兩面留白的折扇……
客廳里很是靜謐,終于,溫先生開口了,「燕公子家里的人知道您在這里麼?」
顧琰比劃道︰我親緣淺薄。
廖永要翻譯,溫先生擺擺頭,「老朽看得懂。」頓了一下又道︰「福兮禍兮!」
顧琰心道,倒也是啊,如果是孑然一身就不用想那麼多了,只要自己心頭這關過了就成。
溫先生擺手示意管家下去,顧琰便也看了廖永一眼,後者猶豫了一下走到能看到這邊卻听不到他們對話的地方。顧琰心頭想著,看來溫先生面對老鄉,還挺有談話**的。也許這些話憋在他心底二十年了,所以找到個人就想傾吐一番。這和他們其實不熟沒有關系。
不過接下來,溫先生卻並沒有主動開口。顧琰想了想,輕咳一聲吸引了低頭看著手中茶盞的溫先生,方才她給他沖了一杯帶來的茶葉。其實這些東西,以他在西陵的地位要弄到也不是太難。不過可能從前從來沒有去弄過。所以,他家的下人才會連泡茶都十分的生疏。
顧琰看他朝自己看過來,比劃道︰我能問您一個問題麼?
「問吧。」
當年害死您家人的,有隨行的副使,有皇帝,可還有西陵國主。您為什麼為會西陵效力呢?
溫先生放下茶盞,「當時其實西陵國主和我打了個賭,兩月為期,如果兩個月後我的家人還活著,他就放我回去。副使從這里回到京城,需要一個月。但是我的家人在四十天後就被處斬了。」
從副使告發到斬首示眾,前後只有十天。這份信任可真是微薄啊!不過,如果真的兩個月都沒事,西陵國主也不一定就會遵守承諾吧。
「當時我還能怎麼辦呢,天下之大還有我可去之處麼?我就是一頭踫死,留在史書上的也盡是污名了吧。」
顧琰想了想,又比劃道︰你家總該有未成年的男丁,想來是逃出生天了的。
沒成年的男丁,是可以罪減一等免死的。她沒敢提女眷。因為女眷雖然也不會斬首,但是多半是被賣入了教坊,甚至有可能充作軍妓。這個提起來就傷人了。
溫先生頷首,「有,國主設法將人接到了西陵。他是始作俑者,可畢竟保下了我家一條血脈。當時那孩子險些就被……」就被賣給專門馴養孌童的人。一個五六歲的孩子,長相姣好,沒有任何依靠,孤零零被流放異地。那些押送的衙役只要隨便報個病死就白得一大筆銀子。其實,西陵國主做得還不只這些,他甚至安排了人去營救他所有的親屬,準備都接到西陵來,這樣溫先生自然死心塌地的為他賣命。可惜,沒有成功,還折損了不少人手。孌童之類的話在燕公子面前就不好講了,于是溫先生咽了回去。
完了,回去以後請皇帝或者晉王善待溫家後嗣的想法也落空了。她比劃著問道︰先生對我好奇?
溫先生點頭,其實好奇的另有其人,他不過代為稱一稱斤兩。還有,太子其實對于時機湊巧出現在自己身邊的人還是抱有一定的懷疑。這也是要溫先生看看燕公子到底什麼來路的意思。
顧琰估著也是這個意思,但是有些東西已經刻入了骨子里。在溫先生面前,她也根本沒有辦法完美的偽裝,也只有表現出真實的一面了。也許溫先生真的談興甚濃,所以兩人居然一個比劃一個說,聊了半個時辰。
事後溫先生給納真太子的回饋是,世家出身有良好的教養,知識面非常的廣博,看起來也真的是讀唇辯音。整個交談過程,顧琰一直都盯著他的嘴巴,認真在分辨他的唇形。他試過在談得正好的時候微微轉身,讓他看不到自己的嘴巴。如果是裝的,那麼這個時候應該是會露餡了。還試過在她離開後叫住他,轉身的卻只是他的跟班,他甚至腳步都沒有停頓。
顧琰邁出溫府大門的時候,直呼好險好險,她真的差點就露餡了。好在從小在顧府裝蒜裝慣了,時時都提心吊膽著。這才順利過了這第一關。她知道,這其實是太子準備真的重用歐允的表現。他肯定已經從烏莊主那邊查證過了,想來是天衣無縫,所以想在她這里再確認一下。所以,她的誠信與否就很重要了。如果證明她不誠信,那麼她首先就有問題,然後歐允的到底是被欺騙的,還是同謀還需要確認。或者根本不用確認了,寧可殺錯不能放過。
所以,以後她還得時不時主動到溫先生這里刷刷存在感,讓自己的‘誠信’鑿實了。唉,她要是有先見之明,一早把西陵話學會就好了。偏生只顧著把生意做大做強,想著戰事停息才會過境,而且也不是必須自己會說西陵話。她完全可以請通譯。
回去後,顧琰將今天見面的情景告訴歐允。
「他給我的感覺是個有些野心也的確很能干的人。從收集的資料看,他對西陵太子也有很深的影響力。想用故國情誼打動他怕是難了。除非能證明當年西陵國主派去的人是故意沒有救成他的家人,目的就是為了斬斷他的後路。」
歐允捏捏鼻梁,「二十年前的舊事了,而且西陵一方肯定也將證據湮沒。算了,不說這些,明兒無事,咱們出去逛逛去吧,就當松散松散。這日子過得比打仗還辛苦。虧得烏莊主他們居然一過就是幾十年。」
這話說得顧琰心有戚戚焉,「可不是麼,今天就在溫府呆了不到一個時辰,就讓我有了深刻體會。對了,烏家是後日喬遷新居吧?」自從去了篝火晚宴,她度假式的西陵生活就宣告結束了。
「嗯。」烏家已經買好了一棟大宅子,擇了後日的吉日搬家,歐允作為烏家小兒子自然是要出席的。顧琰則依然被排斥在外。倒是烏小妹被禁足,已經有段日子不能出門了。為的就是篝火晚宴上她的知情不報,分不清里外。烏小妹由是更討厭燕公子了。
願望是美好的,現實卻是殘酷的。第二日顧琰興興頭換了一身外出的衣服,卻又不速之客登門了。登的自然不是她們進出的小側門,而是太子府的大門。太子不在,蕭夫人聞訊便親自迎到了門外。因為,來的是王後嫡女,凝然公主。
曾經,這位王後嫡女和馴馬師的兒子有天淵之別。就是如今,馴馬師的兒子成了太子也不能絲毫慢待于這位高貴的公主。因為,王後身後是西陵最大的家族。大公主是一心想做王太女的,如果她的生母是王後,想必如今的太子早就被弄下台了。可惜的是,她有這個心,卻沒有這個力。而凝然公主沒有這個心,卻有這個力。這件事一直都是納真當上太子之後的心頭刺。
近來,有謀士提到早幾代之前,在西陵是可以兄妹或者姐弟通婚的。尤其是像他這樣的情況,身為唯一的兒子母親出身卻太低。那麼如果能娶到嫡母的女兒,可以說位置就真正的坐穩了。不過,納真受溫先生影響較深,對此接受度不高。而且,凝然公主要招贅天朝鬼面小將為駙馬的消息已經傳開了,還是作為和談的條件之一。而且他對自己也有比較高的自信,如今也正與王後一系的人馬在接觸當中。這個提議就被擱置了。
那位謀士自然是太子十分信任的人,經人提醒想起這個古老的習俗。奈何太子沒有接納。而歐允此路不通之後,便把主意打到了王後那里。王後的兒子死了,如今眼睜睜看著別的女人的兒子成了太子,自然是非常遺憾的。唯一的女兒凝然公主又對權勢無感,一心戀上在戰場上見過的鬼面小將,是個扶都扶不起來的阿斗,國主肯定不能夠傳位給她。這樣分明是讓大權旁落,外戚專權。
所以,王後及其家族倒是對這個想法有點兒動心。只是因為納真態度不積極,所以一切還沒有挑明。因為事情必須做到水到渠成,所以歐允也不能涉入太多。這事兒目前就是個擱置狀態。不過,蕭夫人還是知曉了,心頭叫苦不迭。凝然公主可不會是一個好的正室人選。
原本這事兒也不與顧琰相干,但是凝然公主一坐下便提出了讓顧琰去給她做飯。無論是作為嫡出的公主還是未來可能的主母,蕭夫人都是不能得罪凝然公主的。可是,那個教自己廚藝的燕公子,似乎也不是一個軟柿子能甘受這等屈辱的。太子對烏小公子很看重,如果讓他的,呃,家眷在凝然公主手下受到折辱,這也會寒了他的心。進而讓下頭的人覺得跟著太子沒有什麼保障。
「怎麼?本公主登門,蕭夫人不歡迎?」如今,唯一還不知道有關兄妹聯姻以固王權這個說法的就是凝然公主了。
蕭夫人陪著笑臉道︰「哪能呢,只是燕公子他不是廚子啊。太子殿下吩咐拿烏小公子一行人當貴客,我不好將燕公子當成廚子使喚啊。他就是做菜,那也是興之所至。如果公主是想嘗一嘗天朝的菜市,我這里倒有不少廚子跟著學了幾樣菜市。」
「本公主就是要吃那個小白臉親手做的。你把人給本公主叫來就是!」凝然公主沉下臉來。
蕭夫人一邊在這里節節敗退的想勸阻凝然公主放棄這個想法,一邊使眼色讓人去給顧琰報訊,看她自己有沒有什麼應對之法。因為她知道自己是不可能和凝然公主硬扛的。
歐允聞言火了,「這個女人真當她是天下第一了不成?」想招贅他讓他上門和親,還想讓琰兒去給她做廚子。這種女人就是欠收拾。
顧琰道︰「她是礙著太子不好上門鬧事,于是想這麼折辱我一番出氣。你說她還不知道是吧,放心,我讓她立馬離開,再不進太子府。」
顧琰安撫好歐允,帶著廖永過去正廳。
凝然公主倨傲的坐在首位,見顧琰只是給她行鞠躬之禮不悅的蹙眉,身旁婢女呵斥道︰「跪下!」
顧琰站直,比劃道︰我聞國主曾言,善待有才識之士。太子殿下是躬行此話的,怎麼公主覺得這樣做不對?
婢女道︰「那是對有才學之士,憑你也配?」
顧琰理都不理,對廖永的翻譯也置若罔聞,只定定的看著凝然公主。據歐允說,後者其實也不失西陵女子的英武颯爽之氣。最近脾氣有些古怪,是因為天朝那邊傳來鬼面小將拒絕聯姻,還通其他女人出雙入對的消息。
果然,凝然公主也看著顧琰,想起他布的陣法,想起他在自己鞭下雖不說游刃有余,但是也足以應付。撇開他身為男子,卻委身男子不提,倒的確不是個庸才。她厭惡燕公子,主要是因為那晚他無禮的打量,然後也是為了給那八人出頭,于是擺擺手制止了婢女。
「好,本公主就允你不行跪禮。听說你廚藝不錯,去給本公主做幾道拿手小菜來!」
顧琰比劃︰我不是廚子,如果公主想吃我做的菜也不是不行。等到公主殿下成婚之日,我定在太子府的廚房大展一番身手。
凝然公主細想了一下,她成婚怎麼可能在太子府上。要麼在宮里,要麼在她自己的公主府。
「你這話什麼意思?」她眼角余光瞥到身旁侍女面色微微一變,蕭夫人也如是,心頭疑惑更深。
公主不是要做太子妃的麼?顧琰面不改色的繼續比劃。
‘啪!’
「你胡說八道什麼?」凝然公主豁然起身。王後怕事情還沒定下,女兒就鬧騰,鬧得絕了這條路,所以沒有告訴她。現在卻被顧琰給挑明了。凝然公主從身旁侍女和蕭夫人的反應上覺出這件事似乎不是空穴來風。她顧不上吃什麼天朝菜了,連告辭都沒道一聲,直接往外走。身後一群人忙呼啦啦的跟上。
蕭夫人走到門口看了看那群很快消失的人,回頭對顧琰蹙眉道︰「燕公子怎麼把這件事說出來了?」
不挑明,難道這件事就不在了麼。挑明了說不得這位驕橫的公主倒是能攪黃了此事。反正是我挑明的,和夫人無干。
顧琰這麼一說,蕭夫人思忖了一番,似乎也只能如此了。如果凝然公主無知無識,說不得最後真的被王後一手安排了。被顧琰這麼一說,蕭夫人也沒有想起顧琰是借此事推月兌了給凝然公主做飯的事兒,反而因為她的話產生了幾分感激。
凝然公主氣呼呼的出了太子府,命車夫往王宮去,沒走多遠便遇上了大公主的車駕。後者是听聞她到太子府去特意趕過來的。如果凝然公主真的成了太子妃,那可就完全沒有大公主什麼事兒了,由不得她不急。
「小妹,你進宮?我也是,一道吧。」
凝然公主不大喜歡這個姐姐,因為據說她親大哥的死也許和她有關系。只是沒有證據,而王姐又得父王歡心,身後更是有西陵第二大家族的支持,所以母後才暫時沒有動作。
大公主看她兩眼,「小妹,你想做的事,可只有我會真心幫你啊。」
倒也是,先借一借她的力也無妨。等到日後有如果找到了證據,自己也是不會手軟的就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