納真點了點頭,「是。」既然有捷徑可以走,而且走了是聯合一方對付另一方,不走卻可能月復背受敵,那他找不到拒絕的理由了。原本,讓凝然隨心所欲的嫁個天朝人,她自然而然就失去了爭奪王位的資格。只剩下王姐一人並不是自己對手。可如果那個天朝人是皇帝私生子,情勢立即就大改了。
溫先生心頭嘆氣,這種文化的差異就是他始終無法融入西陵的根本緣由了。他住了二十年也無法接受同胞兄妹或者姐弟通婚的事。
「既然殿下已經有決定了,那就去實施吧。無論如何,王後和她身後的家族,總是一個強援。只是之前殿下看好的太子妃,她和她的家族能接受成為側妃麼?關鍵還不是這個,王後必定要求將來承襲王位的得是她的嫡親外孫。」
納真吐出一口氣,從太子妃到太子側妃,那自然是不能接受了。好在他一直也在比較、衡量,即使有了初步的打算並沒有挑明,不然還得樹個強敵起來。
走出溫先生的書房,納真有些郁悶。原本以為,成為太子,從前韜光養晦的日子就結束了,再不用違心行事。可是到如今,還是要因為權力斗爭妥協。重重吐出一口濁氣,就見到燕公子緩步走來。
顧琰一愣,然後行了個西陵的禮,把手放到胸口鞠躬。她在西陵真的是時時都得用心,不能不小心發聲,更不能下意識給人行了天朝的、女子的屈膝禮。她問過歐允,能不能干脆把她的啞穴給點上,可是那樣氣血會不通暢,偶爾為之還行,日復一日問題可能就大了,于是只有作罷。
「你來做什麼?」納真問道。
顧琰便比劃︰我來和溫先生下棋。
「先生此時怕是沒有心思下棋。」估著先生此時心頭也是堵得慌。一直以來,勇武的大王兄都不是先生心底的選擇。而自己又是父王不喜也不怎麼管的。所以,先生一直按照他自己的想法在教導自己。如今,自己的妥協就證明先生某些方面已經完全失敗了。
哦,溫先生有事兒啊。那我就不打擾了。顧琰比劃完避在一旁,準備候著納真出去自己再離開。
納真看了一下燕公子淡定的眉眼,「不然,你同孤一道出城走走?」這小子居然讓人看著就覺得心頭的煩躁漸漸去除。他記得童年的時候曾听人說起過西陵一位被稱為‘沙漠清泉’的聖人,也許就是有這樣魔力的人。烏家那小子也是性情如火,有些急躁的,他和燕公子應該就是互補吧。自己也該去尋一個能充作靜心丹的女子才是。反正凝然絕不是這樣的。
顧琰愣了愣,不過,雖然眼前人用的是征詢的口氣,不過豈是能隨口拒絕的,于是比劃︰遵命!沒想到她在溫先生面前刷存在感,居然刷著刷著刷到太子這里了。這麼看來,他們應該是沒有懷疑自己的吧。
顧琰騎著馬跟在一身便服的納真身後半個馬身的位置。方才納真問她會不會騎射來著,她老實答會。于是他便打算出城去射獵了。
這西陵人射獵可不同于天朝的貴族,是把大小動物圈在一個大園子里來射,他們是實打實去去往深山密林。路上嘛,略有些遠。這會兒還在城里,也不好放馬馳騁。顧琰之前讓溫府的一個小廝去太子府報訊,歐允替太子辦事去了不在府里。他知道了估計得炸毛吧,不過現在也沒有法子,只有回去再幫他順順毛了。顧琰想到一只渾身毛都豎了起來的大貓忍不住笑了笑。
納真正好轉頭想說什麼見她笑得好看便有些看住了。顧琰忙低下頭去,避開了他的目光。按說她現在是以男子的身份在外行走,這種有些女態的動作做來有些不妥。但是因為她是‘男寵’的身份,有時候不小心流露一下女兒態卻也無妨,旁人自然會幫她找到說辭。
如此一來,納真自然也覺得自己這麼盯著燕公子看多少有些不妥。這雖然是男子,但卻稱得是旁人的內人,還在自己手下得力的人的。
一時這隊人馬出了城門,納真也沒有揮鞭,只是用力夾了一下馬背,身下坐騎便心有靈犀的加速起來。他是上過戰場的人,戰士都愛自己的馬。關鍵的時候這份默契是可以救命稻草。所以,他從來都不舍得動用馬鞭擊打,平日里也總是自己給坐騎刷毛洗澡。
他這麼一加速,跟著的侍衛、隨從,還有顧琰跟廖永都趕緊跟上。要不是之前狠狠練過,顧琰這回還真要拉後腿呢。不過饒是如此,納真其實也算是放慢了速度等著她了。
到這會兒,納真有些後悔,不該冒冒失失的就將人拉來了。不過好在,總歸是個男子,而自己又不好這口,想來也不會有人亂傳。而且只從舉止神態上也看不出燕公子有妖嬈的做派,外人不知也看不出他其實好男風。既然都把人叫來作陪了,那就將錯就錯吧。
直跑了大半個時辰才終于到了目的地,一片寬闊的密林,旁邊是一條小河。顧琰其實也搞不懂西陵太子干嘛點了自己作陪,不過既然來了她便也想體驗一下真正的圍獵。
廖永看太子府來的人訓練有素,再看顧琰一副興致勃勃的樣子趕緊道︰「公子,這密林里的都是大家伙。」
知道啊,如果只是要打小兔子,干嘛特地跑這里來。顧琰低頭看看自己腰間的箭囊,有二十只箭,足夠她用的了。
納真見狀笑道︰「我常到這里打獵,的確都是大家伙,獵過虎也獵過熊。你要是怕可以就在這里候著。對了,你廚藝相當不錯,在此炮制獵物也好。」
顧琰慌忙擺手示意,她才不干呢。好容易出來了,她才不要留在這里當廚娘。
納真哈哈一笑,大手一揮,「那就跟上,可別掉隊。」
廖永看勸不住顧琰,只得騎上馬亦步亦趨的跟著她。太子府的侍衛自然是分散開來,將納真圍在中間,顧琰便也跟著沾光。見狀廖永才勉強放下心來。如此,應該不會輕易出事了。
今日納真運氣卻是不大好,沒遇上什麼大家伙,也不過是遇上些狼啊、 子啊之類的。至于更小的,他就更是一丁點興趣也沒有了。因此轉了好一陣子,還沒有幾樣戰利品。至于其他人,就更是只能看著他發揮了。
這會兒他正在搭弓射一只進入射程範圍的鹿,顧琰屏住呼吸看著。從前看電影電視的,在這種時刻,如果是女主角的話,通常會假意咳嗽一聲給動物提個醒。被驚走了獵物的射手通常也不會惱。不過,這就是影視而已。顧琰有自知之明,她如今的身份就是個陪太子解悶的,哪有悲天憫人放生的資格。所以,她不但不敢咳嗽,就連頭發絲都沒有動一下。
納真搭著弓,那只鹿忽然抬頭朝這邊看了一下,一雙純善、無辜的眼頓時露出受驚的神情,然後撒開腳丫子就跑。這個時候射出去,其實還是能射中的。他在戰場上不說例無虛發,但這個距離自信還是能拿下的。只是方才被鹿的眼楮一看,忽然大覺眼熟,再用眼角余光瞥了一眼旁邊緊張兮兮的顧琰,便將弓箭都收了起來。
顧琰訝然,怎麼不射了?方才可沒見這人有什麼下不去手的。而且,上過戰場的人,人都殺過了,如果殺不忍殺一頭鹿,是不是虛位了一些?
納真沒有言語,又驅馬慢慢往前走了一段才道︰「燕公子,下一次不管遇到什麼,都讓來射如何?」
「呃,好啊!」顧琰一直在邊上看著,還真有些躍躍欲試。
廖永心道︰可千萬別是什麼大家伙啊!
因為納真發了話,顧琰比之前還要上心,已經將弓箭都拿在了手上,只等著出來只倒霉的動物。結果轉了半天也沒見著,不由得有些郁郁。
「今天冬天暖和,不過也是深冬了。還出來活動的動物是很少的。」納真寬解道。
顧琰心道,那你還挑了這樣的日子出來打獵。這不是白費精神麼。
忽然納真把手抬了起來,示意眾人停下,然後轉頭對顧琰笑道︰「來了。」
顧琰反應過來,有獵物來了。而且看這個樣子,應該不是她對付不了的大家伙。于是便將弓箭重又準備好,納真兩手在胸前一抄,明顯是一個袖手旁觀的架勢,讓顧琰更加的滿意。心道這個太子是從逆境爬起來的,果然是比那些一直被寵著的主會察言觀色。大概是看出她之前一直躍躍欲試,後來被獲準可以自己射獵卻總踫不到獵物很失望很失望吧。倒是蠻會體貼人的啊!
顧琰等了一會兒,才見到她的獵物,居然是一直純白的狐狸。她騎射是跟著顧 學的,後來又有歐允這個優秀道變態的給她提高,要射這麼近一只狐狸還是有把握的。加上她著實很想要這只白狐,于是一直耐心的等著狐狸近到更有把握的時候箭才離弦而出。
羽箭帶著一股風聲飛速朝狐狸而去,听到一聲利箭入肉的聲音,白狐應聲而倒。納真沒想到她耐心如今之好,見狀道︰「嗯,不錯!」這樣的人物只做了烏某人的男寵,還被人明里暗里的輕鄙,可惜了!
一箭中的,顧琰自然是高興的。這高興還不能用言語來表達,于是面上愈發的喜動顏色了。
納真驀然轉開了臉去,廖永驅馬過去將獵物撿拾回來放在自己的馬背上一路馱著。
又走了一陣,像是實在沒有大的獵物了,而納真胸中郁氣已經消盡。如今總不能比從前還要艱難就是了,一切總會好起來的。
于是回到方才選定的小溪邊開始收拾獵物。今天冬天的確是暖和,這溪水也沒怎麼凍上,只薄薄的一層冰層,敲開便是。那邊有人在剝皮、沖洗獵物,顧琰找了釣竿往鑿開的冰面釣起魚來。這魚養了半個冬天,著實是肥,釣起來等下一起收拾了煮一鍋鮮魚湯,那滋味可美。這會兒已經有人在灶生火了。
廖永還是在顧琰近旁守著,幫她穿魚餌。剝狐狸皮的事就請太子府的隨從代勞了。那些人看到納真對顧琰的態度非常和藹,自然盡心得很。而且有幾個跟隨多年的,也是知道自家主子心頭堵得慌,只是他們無力開解罷了。將顧琰話都不會說,居然能讓主子郁氣消散,這會兒臉上還有點怡然的笑意,對她的態度完全大改。說實在的,之前眾人多少還是覺得委身事人的男子,又是天朝人,多少心頭有些不舒坦的。現在,只要能讓自家主子開心那就是好的。
在顧琰釣起來三條魚之後,一張完整的、已經弄干淨的白狐皮也松了過來。顧琰道謝收下,與廖永找了塊干淨包袱皮包了起來。
納真之前玩笑的說過要把顧琰留在這里庖廚,不過真到了做飯的時候,卻沒用她動手。太子府里多得是很會處理野味的人,就連鮮魚湯也一並弄了。甚至還有人找來了些還沒有凍死的野菜。
待嘗過他們的手藝,顧琰舒服的呼出一口氣,真好吃!尤其是那鮮魚湯,都沒有用太多的作料,那個鮮和美,完全入骨了。
納真也端著一大碗的魚湯,慢條斯理的喝著,看顧琰眼楮都眯上了,不由失笑。
顧琰察覺他在看自己,便睜開了眼來。如果她不是弄錯的話,方才這個西陵太子已經注意她的眼兩遭了。
「你有一雙鹿一樣的眼楮。」納真忽然情不可聞的說道。
說的是西陵話,而且是在廖永轉頭看向別處的時候說的。顧琰听懂了,她的西陵話進步是一日千里,听懂這一句不難。只是,她只能做出沒听懂的模樣把納真望著,後者也只是若無其事的轉開了眼低頭繼續喝湯。
顧琰心頭咆哮,這話听著很像調戲啊!要不是知道這位納真太子不好男風,她都要以為他……難道,方才他放過了那頭路,竟然是因為鹿的眼楮和她相像麼?只是,她面上一點端倪都不能露,只垂首吃喝。
吃飽喝足,自然就要準備打道回府了。要騎一個時辰,這個時候不回去就要誤了關城門了。
不料,原本還挺晴朗的天突然就變陰了,天上烏雲朵朵,眼看就是一場大雨。
顧琰有些心急,搞不好會是一場大雷雨,這些人可千萬不要打算在這密林里避雨啊。打雷的時候在樹下可以避雨,絕對是誤會來著。那是當活靶子呢。
她正在犯愁要怎麼勸說這些人,畢竟她又不會說話,而且所謂的‘科學’道理也不知道該怎麼講。不過,好在,那些人也是因為太子突然心情不好所以出來,並沒有帶帳篷之類的。倒是听說回城的路上有一個莊子是太子名下的產業。他們準備護著納真到那里躲雨。顧琰自然跟著去。
今晚眼看是回不了城了,可是下雨天也沒法子。
一群人疾行了小半個時辰,居然在路上踫到了歐允何山幾個。他們自然是听聞顧琰跟著納真太子出城打獵來的。左右就這一條官道,怎麼都能遇到。反正歐允回到住處一听到這個消息就坐不住,立即就重新翻身上馬。本意是來接顧琰,現在卻只能同他們一道去莊子上避雨了。
一行人終于趕在雨勢變大前趕到了莊子。顧琰的外衣已經淋濕,進了屋子便月兌下爬到床上擁被而坐,把衣服放在燻籠上烤著。歐允也將外衣月兌了搭在另一邊。坐好這一切他在一旁榻上坐下,拿眼瞪著顧琰。要是他不來,她豈不是要跟著西陵太子在外頭過夜了。
顧琰心道,你瞪著我干嘛,又不是我想跟著人出來打獵的。又不是我想天下大雨回不了城的。一會兒,這里的廚房送來兩碗熱氣騰騰的姜湯,顧琰打賞了碎銀子,捧著姜湯趁熱喝了。歐允沒動,他用不著。心頭還有些堵得慌,可是在這里,即便沒有外人在旁也怕隔牆有耳,根本就不敢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