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前的靖西侯府的確是易主了,因為那棟宅子原本就是太祖賞賜給顧家先祖的。舒愨鵡顧家人沒有能守住爵位,宅子自然就收回了。京城的土地可是有限,像是朱雀大街這樣的地段的宅子就更是有限了。所以,人走茶涼易主的事發生過太多回了。就像明暉的府邸也是之前壞事了的一個大員的舊宅一樣。
清風和明月兩人帶著顧琰從儀門直接進了空著的後宅,明暉沒有女眷,當初搬進來就直接讓人把顧琰的舊物擱在了這里。府里往來的道士看到她都過來行禮叫‘師姐’,下人則躬身叫‘姑娘’。
顧琰一路鞍馬勞頓,安置好就歇下了。隨行的小菊小豆齊娘子等人也都住在她這個大院子里。小菊在安排著兩個懂武的丫鬟歸置東西,兩人都挺小,也就十二歲的模樣。顧琰懶得再取名,又叫了隻果和香梨。
她在榻上翻個身,「隨便弄一弄就好,你們也都一路辛苦了,去歇著吧。什麼事就交給這府里的下人去做好了。」方才總管來見過顧琰,問她有沒有什麼吩咐。又安排了小丫鬟幫著做雜事。
小菊小聲道︰「明暉道長一時間哪去弄這麼多下人,听說皇上賜下宅子,是會連下人一起賜下的。要用那些人也得等道長回來,告訴我們哪些人信得過才行。」
「難道你以為不讓那些人近身,咱們就不是在皇上的監視下?我估著這里頭還不只皇上的人,明暉心底無私,他根本就不會扎籬笆,怕是什麼勢力都有耳目在這府里。我們也學他就好了,不用理會那麼許多。」
歐允進宮交差,交接完畢就要轉身出宮,被紫檀精舍的小太監攔住了,「小爺,您一去就是兩年,好不容易回來了,怎麼也得去看看皇上吧。皇上剛從二百多里外的別苑回宮。」勸著拉著把歐允弄去了紫檀精舍。要是辦不好這差使,非得被師傅(劉芳)狠狠收拾不可。
皇帝在桌案上作畫,歐允進來杵在那里也沒有出聲。劉芳見狀退了出去,把門掩上。
皇帝擱下筆,「听說你差點過家門而不入啊?」
歐允冷著臉,轉頭不看皇帝。
「多大的人了,一回來就跟老子慪氣。不是還陰差陽錯的幫了你一把麼?」皇帝笑著走過來。這兩年,歐允居然又往上躥了個頭,比皇帝還高了。
這說的是皇帝派胡漢林殺顧琰的事。歐允道︰「那我是不是該說一聲‘謝主隆恩’?」
皇帝正要模上他頭的手一頓,慢慢的放下,「難道真要記老子一輩子的仇?」
歐允轉過頭來,「以前的事也就罷了,誰讓你是我爹呢,我也不可能對你做什麼。可是如今你又要搞什麼名堂?我跟她好不容易走到這一步了,你又冒出來搗亂!」
皇帝坐了下來,伸手拍拍旁邊的位置,「你想想,她原本的名聲一點都不好,名門望族誰都忌諱出這麼一個晚輩。讓她進宮來做女官,也是為了讓她名聲能好些。這樣才能和你相匹配嘛。」
歐允疑惑的盯著皇帝,「你這是同意了?行,給個時限吧,你要讓她當幾年女官?」說完一頓,「等等,差點讓你繞進去了。她又不是要當王妃,有必要把名聲看得這麼重啊?」
皇帝沉下臉,「嫁給你難道就不需要一個好名聲了?」
「我又不摻和什麼事兒,何須理會這麼多。再說了,我的名聲也不是白璧無瑕。如果只是為了這個,那就沒必要折騰了。你看我也是弱冠之齡了,不孝有三無後為大嘛。你就不想抱抱我兒子你孫子麼?」歐允坐了下來,拉著皇帝的胳膊搖晃。
皇帝似笑非笑的看著他,「你也知道你是弱冠之齡,不孝有三無後為大了?不過,顧琰不行!」
歐允把手放開,「還說你不是搗亂。」
看歐允一副氣鼓鼓的模樣,皇帝一時手癢沒忍住,伸手捏了他的臉頰一把,看到他一下子彈起來,哈哈笑了出來。
歐允更氣了,「我二十了!我是校尉,手下管著好多人呢。」
「沒成親就還是小孩子。」
「哼!」歐允轉身欲走,听到後頭傳來皇帝慢條斯理的聲音,「今天走了,以後就別老找借口進來。」他猛地回過頭來,「你要把她放在紫檀精舍?」
「什麼你呀我呀的,‘你’是誰啊?」
「你是我爹嘛,爹你真的要把琰
兒放這里?也對啊,她也是道門弟子來的,讓她念經書肯定比那些小道士中听。」歐允知道顧琰進宮的事是已成定局了,如果放在紫檀精舍,那他可以天天泡在這里,吃住都在這里。這樣其實也很是方便的。
「不,擱皇後那兒。」
「那,我天天去給皇後請安,晨昏定省。」歐允立刻做出決定。
「滾滾滾,為了個女人就連老子都不要了。」皇帝趕蒼蠅一樣的揮手。
「哪能呢,我以後每天來做孝順兒子,彩衣娛親。」
「美得你,老子有小女兒,還有孫兒孫女承歡膝下,誰要你這個二十郎當歲的大小伙子。這把年紀多去做些正事。」
歐允笑笑,他又不參政,有什麼正事好做。他收起嬉皮笑臉,正色道︰「爹,她進了宮,你可得保證她的安危啊。孫德妃還有魏王肯定想趁機整她的。」他沒提胡漢林的事,卻借著德妃和魏王告訴皇帝,不準再動顧琰。
皇帝看著他,「不然為什麼把她放皇後那里?」德妃和魏王再猖狂,總不敢隨意動皇後身邊的女官。那個丫頭也真是能惹事,孫家對她可是恨得咬牙切齒啊。
「爹,她也做了很多事的。她的樂善堂打破了王家的醫藥壟斷,王家可是齊王的人。不然,孫小丁要怎麼接手鎮西軍啊。她還識破了廢太子的陰謀,不然真要讓廢太子得逞,還不把污水全潑到我娘身上啊。還有,她的馬場這回把西陵好馬和天朝的馬配種,有個十年八年的,咱們的軍隊就可以整體換一批戰馬,騎兵的戰斗力可以上一個台階啊。」顧琰的生意都交給了秦菀打理,除了兩人的交情,自然也是因為醫藥和馬匹都是孫小丁需要的後勤。她開創出來的局面,只有交到秦菀手上才能最大限度的發揮作用。
皇帝靜默了一會兒,「在女子里的確算是少有的很有見識的了。放心,她在宮里是安全的。」
歐允高興了,能得他家老頭子一句稱贊多不容易啊。可是下一刻他的臉就垮了下來,因為皇帝接下來說道︰「難怪你和老三都中意她。好了,去歇著吧,你這一趟也辛苦了。」
劉芳及時進來,「小爺,香湯準備好了,飯菜也備上了,您是先洗澡還是先吃飯?」不問你要不要留在這里吃飯洗澡,問先吃飯還是先洗澡,相當的有技術性。
歐允看他一眼,停住了腳步,「先吃飯吧。」本來他還在記恨老頭子差點不露痕跡的就弄死顧琰,可是老頭子畢竟年事已高,顧琰又沒事。這麼說了半天話,他的氣也就發布出來了。被劉芳這麼一問,便也沒有執意要出宮回宮外那個窩。
待到他洗好澡出來,听到小太監說晉王來了,略猶豫了一下便朝皇帝用作書房的屋子走去。在外頭隔著老遠招手叫外頭伺候的小太監過來,「里頭說完了沒?」
門被人從里頭拉開,晉王出現在門後,「小允,進來吧。」這個紫檀精舍,他只能是來稟報事情或者是奉召而來。只有小允,在這里是有自己的房間的。
歐允進去,將這趟的西陵之行向皇帝和晉王細細說了一遍。
晉王想了想,「父皇,三個月後就是您的萬壽。只是和談的使節留下肯定不夠分量那位新上任的太子妃政治智慧不夠,而西陵大公主接下來肯定會坐很長一段時間的冷板凳,她勾結廢太子做下那些事,西陵王肯定不會在和談局面之後派她來給人添堵。兒臣估著到時候不是西陵王叔就是西陵太子會來拜壽。」
皇帝道︰「你的意思是西陵太子會來?」
晉王頷首,「听小允說起來,這位納真太子是很傾慕漢文化的。而且和談之後,咱們只有盡全力保護他的安全,斷沒有加害的道理。這樣的時機,兒臣斷定他會來。」
「好,到時候你也去稱一稱他的斤兩。」
「是,兒臣明白。」晉王頓了一下,「父皇,宗正說廢太子對一切供認不諱,他還說想見您。」廢太子一到,宗正就審案了,因為廢太子的配合,進程無比的順利。
皇帝冷哼一聲,「他還有臉提這個話?」
「他說臨上路前想見一見您與廢後。」
皇帝靜默了半晌道︰「讓他去冷宮見見廢後,朕不見他。你們也出去吧,朕歇會兒。」
「是。」
歐允送晉王往外走,晉王輕聲道︰「你回來的時候,齊王那里有
什麼動靜沒有?」
歐允搖頭,「我只知道他私下去見過廢太子,其他動向沒發現。」孫小丁如今算是皇帝的人,晉王從他那里也問不到什麼。軍隊的事,他只能通過楚王去滲透,但是鎮西軍那邊楚王也是狗咬刺蝟無處下嘴。
晉王從袖袋里掏出一個錦囊遞給歐允,後者疑惑的打開,發現是五萬兩的銀票,「你不用了?」
「嗯,周轉過來了。」
「哦。」歐允隨手塞進荷包。這是之前晉王手頭緊,他借給晉王周轉的。
「閑了來我府上喝酒,小丫頭挺想小叔叔的。」
「好。」
晉王的身影消失在轉角,歐允還立在那里看了一會兒才轉身往回走。
顧琰睡了一覺起來,發現明暉已經回來了,便跑到他住的主院去。明暉平日其實呆宮里或者是朝天觀的時間比較多,他現在是朝天觀的觀主。不過顧琰總是女孩子,到道觀住著還是有些不便,所以他忙活得差不多便回了這邊的宅子。他如今一天到晚實在是事兒多,就是不進宮伴駕也有處理不完的事務。
「師傅,打算怎麼給我接風洗塵啊?我在家里可住不了幾天就要進宮了。」顧琰把明暉手里的毛筆拿開,笑眯眯的問。她師傅如今穿戴一新,硬是端出了幾分高人範兒,看著十分的賞心悅目。
明暉笑著看向牆上掛著的劍,顧琰臉色一變,「不帶這樣的,人家離家兩年多才回來,而且外頭那麼多師弟還有下人,你不能當著他們打我。那我還怎麼當大師姐啊!」
明暉一臉的戲謔,「嘖嘖,瞧你這點出息,好歹你也虛歲十六了,練功也這些年了。難道還對自己一點信心都沒有?依然只有招架之力,而無還手之功?好,給你留點面子,把你的那幾個師弟還有下人都關在外頭。咱們只放小菊一個進來旁觀,回頭她也好把你弄回去,省得你就在地上躺著。」
「不行,萬一他們趴在牆頭偷看怎麼看?」
「那肯定不行,要是容得他們趴牆上看,我還怎麼收門票啊。」
顧琰用力拍打明暉的肩膀,「你居然還想收門票!真是鑽錢眼里去了。你這麼貪財,皇上知道麼?哎,那棟宅子賣回給晉王,賣了多少兩銀子啊?」
「三萬兩,那地段多好啊。」明暉兩手抱著胸口,配合著轉移了話題。說要考校顧琰功夫也是說笑,她是大姑娘了,總不好再像幾年前一樣摔打。而且接下來她也不是要孤身走天涯,而是要進宮同人斗智。說實在的,看到這死丫頭回來,他心情還真是不錯啊。本來還以為沒什麼見面的機會了。
顧琰抽了口冷氣,「三萬兩,晉王本來就窮,你居然還收他三萬兩。」養士,尤其是死士這類花銷很大的。晉王只靠了親王的俸祿日子肯定過得緊巴巴的。顧琰記得以前晉王妃的首飾之類的都總是就戴那麼幾款,只說是喜歡。
「你管他窮不窮呢,他現在同咱們沒關系了。他手下如今也招攬了一批做生意的好手。尤其他現在監國,那些皇商對他的孝敬你以為少得了?」
對了,皇商,歐允之前答應雷震的皇商的事不知道辦了沒有,回頭找機會問問。
「我哪天進宮啊?」
「三天後,去何皇後身邊。」
顧琰撓撓下巴,她對何皇後的印象還是比較好的。三天後,她就是有編制的高級國家公務員了啊。女官跟宮女可是不同的,不是做伺候人的活兒。
顧琰撞撞明暉的胳膊,「那以後咱們就是同僚了啊,還請明暉道長多多關照。」
「就你,小小五品女官,也敢跟我稱同僚,我可是堂堂一品!」明暉一副拽得二五八萬的樣子。
「哼!五品女官多少銀子一月?」
明暉伸出兩個指頭,「二十兩。還不夠你打點人情的。先說好啊,我可沒有銀子給你去填無底窟窿,你自己解決。」
顧琰撇嘴,「我又不求上進,只要平安。誰都別想從我這里拿到一錢銀子的好處。」
明暉拍了下顧琰的腦袋︰「嗯,隨你,其實我也是個老摳來著。咱們師徒摳到了一處,正是一脈相傳。」
師徒二人相視一笑,此時顧琰前途未卜,面對皇權都是無可奈何,此時不過
是苦中作樂而已。但是能見到彼此還是平安的就好。
吃過晚飯,顧琰同月兌了道袍的明暉去逛街。這樣輕松的時光他們這輩子也很少有。只有顧琰小的時候,明暉牽著她去逛過小市集。那時候顧琰在小攤上抽了一根糖葫蘆就走,留下明暉被小攤販抓著給銅板,她在前頭樂呵呵的啃糖葫蘆。所以這回路過糖葫蘆攤時,明暉直接抽了一根遞過來,「喏,吃吧。」
「人家不是小孩子了。」
「反正又沒人認得我們,想吃就吃唄。進了那里,哪還有這樣的自在。」兩人特地挑了遠離朱雀大街的市集逛著,就是為了避免遇到熟人,能自自在在的放松。
顧琰深以為然,接了過來咬了一大口,酸酸甜甜的很是爽口。她的視線忽然落在前方一個中年人身上,那人抱著一個匣子進了當鋪。好眼熟!
「熟人?」明暉問道。
「我想起來了,他是瑾兒的親舅舅。」顧家四房方姨娘的兄弟,從前管著顧家一些小生意的,日子過得也還算紅火。怎麼,已經到當東西的地步了?那看來,方姨娘手頭肯定也不寬裕,不知道顧瑾現在如何。她如今也是滿了十五歲了,說起來也該有人家了才是。明天去看三伯母的時候再跟她打听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