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崗三天了,顧琰還算勝任愉快。舒愨鵡當然,目前她唯一的工作也就是把圖書抱出去晾曬,然後收回去放好。在這個過程中,自己也遇到幾本一直尋覓卻擦肩而過的古籍,就盤腿坐在坐墊上翻看。等到太陽落山了再把書收回去。
「何公公,今天會不會下雨啊?」她笑著問藏書樓的老太監。這位有風濕,可以當天氣預報來用。她早上到崗發現今天的天氣稍微有些陰,不知道會不會半道變臉。要是老天爺哭一場,淋濕了那些珍貴的藏書,她也非得跟著哭不可。處罰是一方面,作為一個愛書人她自己也不能見到心愛的書們淋雨。要知道,其中有一些已經有點年歲了,這麼一淋非得壽終正寢不可。
為了保證‘天氣預報’的準確性,顧琰準備等她把三層藏書樓里的書全都分期分批晾曬過了再告訴何公公平日怎麼保養可以去掉風濕。反正他這老毛病也幾十年了。這宮里不給宮女太監請太醫,他們有什麼只能是被隨意發些藥,病得嚴重了還會被挪去其他冷清的宮殿呆著。好了再回來當差,運氣不好死掉的話就直接送化人場,大部分人就那麼當風一揚,在現在的人看來不啻于挫骨揚灰。除非,是混得像劉芳那樣好的總管太監或者二把手,再或者是主子的心月復才可以有召太醫的特權。顧琰听說了只在心頭感嘆一聲,人權啊人權!皇宮就是最沒有人權的地方。
所以,不要以為穿越是好事。不是每一個人傳過來都是人上人可以活得風生水起的。
藏書樓就這個何太監,外加新來的勤快人顧琰。何太監不太明白她一個特招進宮的五品女官怎麼混到這麼個地方來了。他混了這麼幾十年也不過和她平級而已。不過顧琰勤快他就省事,他也很樂見。
「嗯,怕是要下哦。」
「哦,那今天不曬了。」顧琰的工作也沒人監督,何皇後完全是放牛吃草。不過估計暗中還是有人在監視著,顧琰只當不知,完全按照自己的心意來,倒是覺得小日子還不錯。今天不能曬書,于是她好好的觀察了一下三層樓里的書籍是怎麼分門別類的。她那天被人帶來一看就覺得陽光不錯,風風火火的就開始了曬書的工作。這三層樓的書實在是多,她一時還沒來得及有個整體的印象呢。
一二三層,似乎是按照深度來區分的。一樓的多事游記札記一類,講各地風俗。二樓的天文地理農桑什麼都有,事關民生。三樓就是經史子集之類了,倒是很好理解。不過,每個書櫃里書籍放置的順序稍微有點亂啊。想具體找一本書挺不方便的。
顧琰撓著下巴跟何太監打听到底是怎麼歸置的,何太監表示他到這里的時候就是這麼放置的。反正每次有人借閱或者是皇後娘娘取閱了,他就放回原來的位置。他也覺得每次找書不好找,不過這皇後宮中會來看書的也著實不多。這幾日顧琰曬書也是原樣搬出再放回去,不涉及尋找位置。
顧琰想了想道︰「我能改改某些書的位置麼?這樣以後找起來也好找些。」
「我做不了主,你問上頭吧。」何太監的年紀足以做顧琰的祖父了,據說從前顧大姑在宮里給太監宮女開類似于掃盲的課,他還去听過。所以,他對顧琰倒沒有什麼欺生的。只每日曬著太陽看她活力無限的樣子微笑,兩人處得還算不錯。
「誰是我們的直屬領導啊?」
「這兒基本是沒人管的,女子無才便是德嘛,皇後要母儀天下又不是靠讀的書多。」
「那這藏書樓這麼多書是誰的?」
「太後以前做皇後的時候听說挺喜歡看書,書是顧大姑跟著她的時候收集起來的。對了,可能皇後就是想著這個所以把你安排到了這里。不過你長得這樣,肯定不可能在這里久待的。不然,豈不是錦衣夜行,明珠暗投麼。」何太監不知道是顧琰自己申請來的。
「哦,這樣啊。那我去問問王嬤嬤吧。」這位嬤嬤可是皇後跟前的紅人。而且收了她的銀子跟養生茶包,她正好有事就去請教一下嘛。
原本顧琰也可以像何太監一樣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不過,她不同于已經六十的何太監已經是垂暮之年。她現在就是**點鐘的太陽,讓她在這里提前過退休養老的日子實在有些難受。她不出去折騰,那樣容易被是非找上。可是在藏書樓活動活動還是有必要的。
顧琰很快找到王嬤嬤,後者其實很忙,不過想著皇後交代過不要怠慢了這位新來的顧女官,還是立即就見了她。听她說完道︰「你說你整理一下以後就好找書了,這是好事啊。皇後娘娘肯定不會不同意的。你擬個條陳出來看吧。」這種小事,皇後不
會在意。
果然,王嬤嬤說給了何皇後听,皇後笑道︰「她還挺會打發時間的,由得她弄去就是了。只要她要做的事不出格,都由著她。」反正皇帝也只是把人弄進宮看著,她無謂得罪歐允和晉王。她又沒有親兒子做太子,這兩個一個是監國,十之**是將來的繼位之君。一個是皇帝最疼愛的小兒子。她這個做嫡母的,左右逢源,和他們搞好關系就是了。將來十六公主還需要兄長的關照呢。
跟領導打過了報告,顧琰便開始動手了。她還是先將所有的書用半個月時間都輪替晾曬了一回,然後趁這個時間整理出了一個條陳才開始動手。
晾曬完了書,顧琰用一下午將想好的條陳寫了遞上去,然後等候批準。
條陳很快送到皇後手中,正好皇帝也在,便拿了過去看。第一感覺,字的確是寫得很有風骨,盛名不虛。然後再細看內容。顧琰想的辦法是,按照書本類別分架子擺好,再按照書名首字筆畫順序,把這些書好好排好了,做些小紙條,用天干地支結合中文數字做上編號,粘在書脊上。另外做一個大本子,用整整齊齊的小楷按類別寫上所有書的書名和編號。這樣一來,要找什麼書,就去查這本索引冊子,再按編號去書架上找。看完了書,也可以按照編號把書放回去。
「倒是有點道道,記得從前顧大姑看了書就愛隨處亂放,臨到要找的時候就要發動宮女滿書架給她找。後來還專門安排了兩個記性好的宮女給她取書放書。行,讓她這麼整理出來吧。弄完了再到紫檀精舍去替朕把藏書也理一理。」
皇後點點頭,「好。」
顧琰可不知道還有活兒等著她,快快活活的給書們搬著家。唯一不方便就是她得爬著梯子上上下下,如果能夠用輕功就好了。她這麼干了半天就覺得累得慌,伸頭往外瞧了一眼,何太監又在下頭曬太陽呢。因為如今的皇後不愛書,所以藏書樓的地位下降了很多,這里就是個讓人坐冷板凳的地方。所以,壓根就沒有旁人。少了人也沒有補上。不過,並不是說何皇後不愛看書,她就不聰慧了。顧琰接觸過兩回,又听歐允說過一些她的事,覺得如今的皇後是一個有大智慧的女人。比冷宮那個廢後,比歷史上很多皇後都來得有智慧。
仗著不會有人來,顧琰干脆棄梯子不用,直接用輕功操作。這樣方便省事多了。而且,因為之前她晾曬圖書時,把所有的灰塵都打掃了一下,這會兒也不至于發生塵土飛揚的事兒。唉,這些書跟著何皇後還是有些委屈了啊。她打掃的時候都是戴著自制的口罩的。
前前後後又忙活了十來日,終于全部弄好了。何太監拿著索引冊子試了一下,大為欣賞顧琰的勞動成果。
「年輕人有想法是好的,你必定不會久困于此的。只是,你要想法子讓主子知道你這麼弄過後效果很好才是。你之前請示過,再找機會去匯報一下吧。」顧琰已經告訴了何太監平日保養防止風濕的法子,他感念在心,所以這個時候有心提點她。
「嗯,何公公,我知道了。」顧琰沒想上進,如今把書整理好了,以後她要看什麼書就方便了。不過,何太監也是好意,所以她還是道了聲謝。這些日子,何太監想到了就給她講些以前姑祖母在宮里的往事。再加上從路老太君那里听來的,顧家流傳的,顧琰基本上能把這位曾經如上官婉兒一般的姑祖母的形象勾勒完全了。
顧琰就歇了半日,剛喜滋滋的跟清點兵馬一樣的在三層樓上上下下的看著被自己親手整理過的書架,親自打掃過的藏書樓很有成就感的時候,又被皇後召見了。
皇後把讓她去紫檀精舍整理的事情一說,顧琰心道‘我去——’,她就不信皇家圖書館的人沒有自己一套整理的方法。干嘛叫她去啊,她只領二十兩銀子一個月啊。可是,最高領導召喚,是能說不的麼。旁人還要眼紅她呢。
顧琰回去同何太監說了一聲,後者很是為她高興,「好好做,你離出頭不遠了。不過,皇上那里的東西可比這藏書樓里的重要多了。這藏書樓已經幾十年不受看重了。皇上那里卻有不少事關當今天下大局,還有另外一些大事的,你可得多長個心眼。不該看的千萬不能隨意亂看。」
「嗯,我記住了。」顧琰有些感動,這位老太監連干兒子都沒有一個,也沒什麼求的。自己告訴了他防治風濕的法子,就一心一意當成自己人提點了。她決定再送他幾包養生茶喝,然後告訴他一些延年益壽的鍛煉方法。
進宮一個月,顧琰頭一次踏足紫檀精舍。不過,這次去,她沒有踫上明暉,更沒有踫上歐允。明暉是在朝天觀,今日並不是進宮伴駕的日子。而歐允肯定是
不知道她被借調到紫檀精舍了。
顧琰被帶到劉芳跟前,劉芳從前見過她畫的《蓮花圖》,借閱過她的《百壽圖》,私心里對她是很有好感的。甚至歐允說她有些像雲夫人,劉芳心底也有同感。這一次顧琰折騰出來的圖書管理的方法,他也很是欣賞。因此很是和顏悅色。
「顧姑娘,你稍等一會兒,皇上在午睡。」劉芳抬手示意顧琰坐下說話,讓人給她上了他私人收藏的好茶。
顧琰道謝坐下,她知道劉芳是一個多才多藝堪稱藝術大家的太監,而且從來不弄權,心底對他也頗為敬重。她沒有費事多問,為什麼她一個五品女官借調過來整理圖書,還需要皇帝召見。因為她進宮原本就是一個幌子。只是,心頭多少還是有點擔憂。她知道皇帝是希望她低調低調再低調,最好是一點存在感都沒有的。她也盡力了,難道整理圖書這件事也高調了麼?
劉芳看出她的擔憂,小聲道︰「不必擔心,皇上對你做的事並不反感。」
「多謝公公告知。」顧琰這才有心品茶,聞著淡淡清香,不由閉上眼品了一口,「嗯,真是好茶,泡的手藝也非常的好。我只在一處喝到過這樣高明茶道泡出的茶。」
劉芳感興趣的問道︰「哦,是哪里?」
「呃,西陵那位溫先生處。」
「哦,你和他很熟?」一個聲音在身後響起,顧琰看劉芳立馬起身,趕緊跟著起身,轉身正對來人。用背對著皇帝也是大不敬的,她可不想挨罰。
「參見皇上!」
劉芳迎了過去,「皇上,您醒了。奴才竟沒听到點動靜,真是不該。」
皇帝隨意坐了下去,這下顧琰又背對他了,趕緊就著跪地的姿勢轉換了方向。這位可是曾經想要她命的,現在估計也想,她真是半點差錯都不敢有。
「起來吧。」
「謝皇上。」
「看你倒是在宮里也過得如魚得水的,你還真是能適應環境啊。」
顧琰躬身道︰「臣就是一株雜草,丟在哪里都能活得起來的。」
「你是雜草,那允兒呢?」
「小爺他是芝蘭玉樹,理應供于明堂的。」顧琰小心的道。
「宮里是不需要雜草的,宮里需要的都是精心培育的名貴蘭花。」
「是。」這話里有話啊,你就直說認為我不配你的寶貝小兒子不就得了。要麼你就棒打鴛鴦到底,把歐允綁進洞房,押著他把事兒辦了。這樣我也可以徹底死心。可是你又怕破壞和他的父子感情,不肯太過強硬。之前還把人丟到西邊讓我想法子拒絕,我拒絕不了你就要讓胡漢林對我下毒手。這什麼當爹的嘛!
不過,也好在皇帝對歐允相當的顧忌。不然她的小命就丟了丟了地啊。
劉芳當著顧琰的面給皇帝重新沏了一杯茶,聞道如出一轍的香味,她這才知道方才喝的茶居然是劉公公親自動的手,她面子忒大了啊。
「說說溫良玉吧。」皇帝端著茶盞道。
「臣只是去陪他說過幾次話,听他說了些往事。皇上想听,臣就從頭講起。」顧琰聲明,她只是轉播,有什麼事別找她。
皇帝看她一眼,「朕答應了允兒,你在宮里一日,朕保你一日平安。你大可放開些,就像方才同劉芳說話一樣。」
有這個保證啊,那讓人安心多了。顧琰松了口氣。不過讓她把皇帝當劉公公一樣的說話,她可不敢。伴君如伴虎,除了歐允,怕是沒人敢輕易捻虎須。
于是顧琰把她和溫先生的交往從頭講起,把他說過的話復述了一遍。
皇帝靜默了半天,「你覺得這件事應該怪誰?」
劉芳心道,這個問題也太刁鑽了吧。一味的說皇帝沒錯,也不一定就能討得了好啊。
顧琰抿抿嘴,歐允幫她請了一塊無形的免死金牌,她是不是可以說真心話呢?
「你從听到溫良玉說起那些往事,心頭就有了評判吧。現在是在想著要如何說得讓朕不生氣?」
「臣的確是很怕皇上會生氣,畢竟天子一怒,是可以伏尸百萬的。而且……」
「而且什麼?」
「而且臣與小爺私交不錯,也擔心氣到他父親。」
「這麼說你認為這是朕的錯咯?」
「真要說害死溫家人的過錯,西陵王佔五成,溫先生自己三成,皇上兩成。」
劉芳看眼顧琰,居然膽敢直接說皇上錯了,不想活了你!
「說詳細些。」
「是,西陵王居心叵測,從一開始就是用不正當的手段強留人才,臣其實懷疑他是故意沒有救下人,以此斷絕溫先生回返中土之路。而溫先生錯在明知三人成虎還心存僥幸,這才害死了所有家人。如果他願意用以及知死換來親人的生存,那麼只要他自我了斷,西陵王也就不能制造一個又一個假象,讓在西陵那邊的細作誤以為他真的投敵了。」
「那朕錯在哪里?」
「其實,皇上還等了兩個月,作為帝王來說也不算輕信了。皇上錯在用人不當,沒能分辨清西陵王做的戲。」
皇帝把茶盞放下,看顧琰兩眼,然後起身離去。顧琰伸手抹了一下額頭,她冷汗都沁出來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