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是一整塊玉雕成，做工又實在是精湛，顧琰便想著，我要不要看在顧玨的面上把這套頭面首飾黑吃了算了？末了還是蓋上蓋子，「拿去交給何副統領。」算了，和顧玨沾邊的東西戴在身上也沒意思。何況當值的時候也不能戴。做女官規矩很多，也不知道她那位赫赫有名，在她看來簡直是班昭與上官婉兒合體的姑祖母是怎麼當下來終身的女官的。
顧琰開始對畫橋很不信任，可何山說讓她盡管放心用此人就是。這樣她就省心多了，不用成日家提防著貼身的小宮女。想來並不是原本就是他們的人，而是如今被他們給控制住了。
「是。」
正因為顧大姑太有名了，她不但像上官婉兒一樣輔助太後垂簾听政，還像班昭一樣寫了不少通行天下的數目。所以，才有西陵太子進宮借閱數目的事。好在藏書樓畢竟是在後宮，也不能總破例。頭一次開口懇求，晉王容他進去看了一下藏書樓全貌，親自借走幾本書。再後來便告訴他讓他不用親自去還，派個小宦官就是了。如今他要借書還書便只得安排帶來的宦官了。
晉王還大方的答應，可以刊印顧大姑的書讓他帶回西陵去。晉王還說顧大姑那些書讓西陵的女子學學也有好處，能讓她們更懂得閨範，不戀棧權位。將西陵太子借閱顧大姑書籍的用心彎到了這個上頭，不遺余力的挑撥納真和西陵女人的關系。要知道，除了王後和大公主有權力**，西陵有不少大家族也是女人當家。這些書晉王已經讓人去印了，到時候納真要是帶回去，絕對是大大的得罪西陵這些當權的女人們。違背了孟老夫子說的‘為政不得罪居室’的金科玉律。
當年皇帝長到十四歲，太後就爽爽快快的歸政于他。不知道暗地里兩母子經過什麼樣的爭斗，反正呈現在人前，在史書上的就是如此。所以史書對太後的評價很高，尤其那八年還頗有政績。顧大姑便也跟著太後水漲船高，留下了很好的名聲。所以才能被晉王拿出來暗諷西陵女子干政一事。
不過，顧琰從皇帝不認同女子，絕口不提那段往事，皇後更是冷落了太後和顧大姑留下的藏書樓這些舉動里覺得內里應該另有文章。所以她覺得晉王也挺損的，是個不動聲色就給人挖坑的主。反正從此以後納真是不可能挖空心思再用借閱姑祖母書籍的理由進來了。即便姑祖母留下的書里除了講閨範的，也有不少治國的篇章。當然，別的理由他也別想找了，晉王破一次例已經給足他這個異族太子面子了。
畫橋將東西送去，顧琰上榻打坐養神。她都已經退了那麼多份禮了，居然還有人送。是她這個位置真的有這麼炙手可熱，還是顧玨的婆家要坑她啊？要知道宮里受賄被抓住，也是不小的懲罰呢。算了，不去想了，反正她沒有收。
皇帝萬壽的正日子不到幾日了，宮里是一派喜慶場景。听之前來探望的顧瑾說，街上也是一樣的，個公卿之家不消說了，就是平民百姓也自發的掛上了紅燈籠，紅綢。
金枝玉葉們的排演也到了尾聲，不過顧琰沒功夫看了。她大多數時候都跟在皇後身邊處理事務，這個時候到藏書樓借書的人非常少，除了納真太子那樣別有用心的，幾乎就沒有。何太監一人完全足以應付。
皇後正在試著出席壽宴的正裝，顧琰同幾個女官隨身伺候。到時候能跟著皇後去出席的只有兩個名額，一個是皇後身邊的掌班女官蘇黛姑姑，還有一個目前還沒有定下來。不過看最近皇後對顧琰的看重，很多人都覺得是她。這自然引起了其他幾名老資格暗地里的不滿。
顧琰一直都沒能融入皇後身邊的女官群這個團隊，首先她是特召進宮的空降兵，而且一來就是五品女官；其次她選擇了比較避世的藏書樓作為工作地點，力圖避開宮里的紛紛擾擾；第三，她完全沒有新人拜碼頭的意識，對資歷深的幾位女官並沒有表現得十分尊重；第四，她突如其來成為了皇後身邊的紅人。另外，她和歐允的關系也讓她游離于這個團隊以外。
不過，顧琰並不在意這一點。她做人一向抓大放小，如今怎麼樣從皇宮月兌身，怎麼樣從被兩個皇家兄弟同時喜歡的困局中解月兌才是她的重中之重。她的不在意更加引發了別人的不滿。
「算了，人家是有祖蔭的，人家可是顧大姑的後人。才貌雙全，聲名遠揚！」
「就是沒看出她到底哪一點像顧大姑，顧家那麼多女孩子，怎麼就她得了這個好處？不說別人，那位梁國公世子夫人我看就比她強得多。」
「還不是因為巴上了小爺！」
「何止啊，對皇後娘娘，十六公主也奉承得甚好。」……諸如此類的評價在暗地里流傳著。如今，顧琰又將佔去一個跟著皇後在皇帝萬壽節壽宴上露臉的名額。這個不滿便有些水滿將溢的態勢。
顧琰知道到時候丹陛上下將席開兩百桌，這天下最有權勢、能夠決定這個世間是戰爭還是和平，是富庶還是貧窮的貴人們將齊聚一堂。應該比後世的國宴還要上規格，躬逢盛事她當然想去一睹風采。不過，作為女官她是真心不想去。
因為，那種場合，女官和宮女太監還有大內侍衛都是一樣的，大家都是伺候人的。貴人們歡聚一堂言笑晏晏，伺候人的卻只能全程戰戰兢兢。尤其是皇後身邊那樣眾人矚目的位置，大概得一直保持同樣的站姿，直到宴會結束，保守估計會有兩三個時辰。當然，進了宮，這些其實都是必修的功課。而且她是習武之人，這個更是小意思。可就是感覺不爽。
而且，顧琰記得剛認識那一年過年，歐允就在外頭亂逛。這樣的場合他是不出席的。西陵太子來訪之後，歐允沒再關禁閉。但是也只過來了皇後宮中三次，而且都是來去匆匆。所以，當顧琰得知幾位女官因為這件事同仇敵愾的敵視她，便主動向皇後提出了到時候留守寢殿。
何皇後搖頭，「這一次，小允也是會露面的。」歐允的身世依然沒有公開，不過該知道的人都知道了。
顧琰一愣，歐允要露面，皇帝這是要正式讓他開始以皇子的身份出席這樣正式的場合？有何用意啊？
「所以，如果你是為了趁機和他相會，就不要打這個主意了。」皇後調侃道。顧琰做事讓她很滿意，所以態度愈發的和煦。
顧琰不好直言相告是因為女官們的羨慕嫉妒恨，而且她自己也犯懶不想去罰站。想了想道︰「娘娘，臣可以不作為您身邊的女官出席麼？」這種場合是可以帶家眷的，她去蹭明暉的位置一起坐。既可以參與盛事不留遺憾，又可以吃到好吃的東西，更加不用在眾目睽睽之下罰站。
皇後哪有不明白的，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笑著點頭，「那當然好，去吧。」
這件事情很順利，明暉當然沒有問題，而安排座次的是晉王。並不需要調換位置，只是明暉身邊空著的位置給顧琰坐就好。顧琰有心想問問歐允的位置，只是在紫檀精舍沒有見到他。這件事又挺忌諱的，她便放棄了。反正到時候見到人就知道了。
顧琰退出，皇後身邊另一個位置空了出來。當然，剩下的幾個人依然展開了一番爭奪。顧琰很理解，她上輩子是普通人，如果給她一個上春晚當觀眾或者參加國宴當禮儀的機會，她也會高興壞的。而且，這代表著皇後的看重。還好，這輩子她大小算是特權階級的一員。
顧琰準備就穿女官服出席，時間太緊來不及另外準備合適的衣服。至于壽禮，那是明暉的事。她只需要帶一張嘴巴去吃好了。原本是很輕松的事兒，但是掛心著歐允的座次問題以及這個安排背後的用意，她還是挺緊張的。
明暉瞥她一眼，「你放松點！」
「哦。」顧琰應了一聲。他們現在正在候著入場，身後站著的是清風明月兩位師弟。這便是國師府出席萬壽節生辰宴的人馬。一如既往的低調。不過明暉和顧琰這兩張臉都是很引人注目的，想完全低調肯定是不行。
這個等候的大廳里全是一品的文武重臣還有爵位為一等公的勛貴，以及他們的家眷。整個生辰宴將從午前一直進行到月上中天才會結束。顧琰覺得自己選擇當家眷坐著吃吃喝喝看表演而不是侍立一旁的女官非常的明智。
因為明暉這幾年的行事，漸漸刷新了前任國師留給重臣們的印象。尤其是他如今算是一手掌握著皇帝身體健康狀況的人，朝臣對他寄望挺深。因此，國師府的四人並沒有受冷遇。
顧琰一直乖巧的跟在明暉身後，在場不少人她也認得，便不斷的屈膝行禮。那些人都會意味深長的看她兩眼，然後和她說上兩句。她靠山太硬，又多。這些人都是人精，就算心頭有什麼想法，也不會宣之于言表。在梁國公府的人也到達之後，這些貴人看她的眼神就更增添了另一層意味。
顧琰上前給梁國公夫人見禮，後者淡笑道︰「你也在這里啊，還以為你會跟著皇後娘娘。」
「娘娘身邊，晚輩資歷不夠。又想能夠參與，所以便拜托了師傅帶我來。」
國公夫人走開去和幾個老姐妹打招呼，顧瑜看看她，「反正你想來，肯定是可以來的。」她神色間帶著不忿，是在為太夫人不值。一生經營，最後卻因為眼前人落得成了庶民，完全月兌離了這個圈子。不然，她原本是可以來的。雖然位置是在旁邊的二品的等候廳。顧瑜是因為和夫婿跟隨公婆一道，所以可以進入這里。
顧琰也覺得有些唏噓，如果沒有出現這樣那樣的意外，今天她原本應該是作為最受疼愛的孫女跟著太夫人來參與盛會的。老太太此刻，心頭肯定充滿了失落。
時間到了，宮人引領眾人入場。在場的人品級相當，便按照年齡資歷等等自動排了序。國師府在比較靠後的位置，但是也還好，因為一品這個品級的人絕對不多。所以，很快便入場了，被引到丹陛上方安排好的座次。視野很好，也很容易看清上方的貴人。雖然這個場合不容許左顧右盼，但她看清楚歐允坐哪里應該是很容易的。
入場的順序是從三品開始，然後二品，一品，最後是宗室以及皇子公主與各國使節。至于三品以下，就不夠格入宮拜壽了。
宗室開始進入了，依著顧瑜厭惡的目光所指，她看到了暌違三年的顧玨。顧玨也看到了她們倆，在這樣的場合姐妹重逢本來應該是高興的事兒。可是無論顧瑜與顧琰遇上的冷言冷語，還是她們倆與顧玨相見，彼此面無表情，眼神一觸即走，都不是什麼高興的表現。
整個入場氣氛熱烈，井然有序，這多虧晉王安排得當。大家坐下後開始和附近的人閑聊，位次安排得也是按照各家的親近程度。國師府旁邊是幾家曾經向明暉討教過養生之道的勛貴，算是不錯的鄰居。顧琰和明暉坐在第一張桌案後，明月清風在他們身後的一張。如今桌案上擺著的時鮮水果，等一會兒將會有兩百個宮女穿梭場中不停的上菜。不是滿滿當當的擺一桌，而是隔一段時間上一道大菜，一共有九道。
這樣的場景是讓人肅然起敬的，顧琰以最合適的姿態坐在明暉旁邊，看著在唱喏聲中宗室入座。宗室營有上千人，能來的自然是其中的佼佼者。或是血緣近的，或是有能耐在朝中任職的。從這點看來，顧玨所嫁的宗室子弟或者說其家族相當的不錯。
顧琰低頭笑了笑，此刻還有一個在糾結的人應當就是孫茯苓了。顧玨能來她卻不能來。因為雖然是齊王的姬妾，但是她屬于是外室沒有名分的。今晚齊王妃會帶來的齊王姬妾絕對不包括她。如果當年她不是被渣爹的美色所惑，就是不嫁齊王，想必也可以另嫁得高門顯貴，今日肯定有一席之地。靖西侯府就算爵位仍然在，能來的也是太夫人與大夫人，和她沒什麼關系。
終于，皇子公主們與各國使節入場了，眾人站了起來迎接。越是大人物越晚進場，這是規矩。所以早到的就得不斷的隨著唱喏聲站起迎接。所以都是等到某一階層進場的間隙，大家才會落座。不然不停的站起坐下實在是太麻煩。
納真朝顧琰的方向看看，含笑點頭示意。顧琰微微點頭，算是回禮。她的目光落在幾位進場的皇子身上，齊王不在，齊王妃帶著得她看重的姬妾前來，然後是晉王晉王妃帶著小郡主，最後八皇子蜀王，然後是十六公主為首的一眾金枝玉葉，各自在自己的位置上落座。
沒有歐允，難道他竟然要跟著皇帝一起來不成？那也太惹眼了。
明暉輕咳了兩聲，「在下頭。」
順著他的指引，顧琰這才看到歐允是早就入場了，他的位置在鎮西軍入京送禮的那一桌。實在是太多人了，兩百桌，兩千人。而且顧琰之前一直把注意力放在皇子那邊，所以完全忽略了。
歐允其實看顧琰半天了，看到她一直偷偷的左顧右盼，一會兒看看顧瑜一會兒看看顧瑾，後來又朝諸皇子那邊看，朝西陵納真那邊看，就是看不到他。
顧琰看清楚歐允所在的位置，一下子綻放出笑顏。原來是作為雲校尉出席，哦，不對，因為西陵之行的功勞他已經升為了偏將。如今是軍中最年輕的偏將軍了。這個位置不是作為天潢貴冑得來的，而是一手一腳自己打拼來的。
說真的，顧琰真的有些害怕皇帝把歐允的身世公之于眾。那代表著他已經做出了進一步的決定。她不想被考驗人性，想必歐允也不想。當然，皇帝如果要公開他的身世，絕不會說他是自己與雲夫人偷情生的私生子。一定會為他編造另外一個合適的身世，然後記在某個宮妃名下。即便有心人知道是怎麼回事兒，可誰又會傻得說出來呢。至于皇子玉碟什麼的，那東西可以補的吧，編一個故事也不費事。
歐允看到顧琰進宮後難得的明媚笑顏，不自覺也笑了出來。他的容貌即便是在兩千人里也是非常顯眼的，顧琰之前沒留意到只是因為她找錯了方向。而且在場不少人是有機會面聖的，不過這些人即便偶然注意到角落里的他，也是眼神立即移開，絕不表露丁點好奇之類的注目。
還有兩個人也留意到了顧琰的笑，一個是晉王，還有一個是納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