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忙?」蔣雲軒的尾音上挑,本應是簡潔剛硬的說話方式,現在這兩個字從他嘴里吐出來,卻變得像是在輕佻地逗弄。
「啊,忙……不忙啊……」趙默愣愣地點頭又搖頭,都快要被眼前這個和自己記憶里完全不同的蔣大哥弄暈頭了。自從過年的時候那個電話以後,他都沒想過會再見到蔣雲軒,現在人活生生的站在自己面前,就更不知道該怎麼反應了。
蔣雲軒又勾起嘴角笑了下,扭頭用下巴點點靠牆那邊的一張空桌子,說了一句︰「不請我坐坐?」
「啊,請坐。」趙默順著他的視線看過去,好一會兒才反應過來,連忙沖他不好意思地笑笑,說著︰「蔣大哥你先過去坐一下,我馬上就過去。」
這邊他和丁苗苗她們說著抱歉失陪之類的客套話,那邊一臉沉思的蔣雲軒剛走到椅子邊,還沒坐下,就被正好從廚房里端出一份蛋糕和女乃昔的趙軍看到了。
趙軍才剛剛開始接觸修煉,還感應不到蔣雲軒身上那種上位修煉者特有的威壓,他也不知道趙默曾經打過的那個被冷冰冰掛掉的電話,蔣雲軒在他心里,一直都是那個很厲害對他們哥仨很好的蔣大哥。
所以當他一眼認出來坐在那里的英俊男人是蔣雲軒的時候,端著托盤就幾步沖到桌子前頭,滿臉驚喜地叫著︰「蔣大哥!」
「嗯……」又是一個用著這樣熟稔的語氣叫著自己蔣大哥的少年,這回蔣雲軒沒有貿然說什麼,而是含糊著回應了一聲。
興沖沖的趙軍沒注意到蔣雲軒眼中不大對勁的神情,完全沉浸在了重逢的喜悅里,一坐到他對面,打開了話匣子︰「蔣大哥,你這回來是干什麼來了啊?我和我哥都挺想你的。你教我的拳法我一直都在練著呢,對了,我們現在和我老叔一塊過了,這家店就是我們家開的,我老叔對我們可好了……」
這一通 里啪啦倒豆子似的說,把他們哥仨這半年來的事都一股腦兒抖摟出去了,幸好他還有點心眼,那些不該說的事倒是一句都沒提。蔣雲軒目光深沉地盯著他,半晌,緩緩地笑了。
等趙默安置好突然說要去小廚房里找老叔的三娃,走到這邊桌子旁的時候,蔣雲軒已經從趙軍嘴里套出了當初他在這里的時候都發生過什麼事。
看著滿臉局促地站在自己面前的趙默,蔣雲軒嘴角噙著笑意,銳利的眸子微眯,像極了一頭看似慵懶實則蓄勢待發的猛獸。沒想到自己還是這個小家伙的救命恩人,還一個屋子同一個炕上住過一段日子。那天晚上看到的美麗得讓人屏息的身子突然從他腦海里一閃而過,讓他的眸光變得更加深沉。
「蔣大哥……」趙默叫了一聲,不知道接下來說什麼好,猶豫了半天才訥訥地問了一句︰「你怎麼來了啊?」為了掩飾自己的不自在,他說完就扭頭催著旁邊的趙軍︰「軍子,你快先把客人點的東西送過去,那桌客人都該等急了。」
趙軍應一聲,戀戀不舍地端著托盤離開這桌,去給那邊的客人送東西。這邊就只剩下了趙默和蔣雲軒兩個人,頂著店里其他人不時偷偷看過來的視線面對面干坐著。
坐了好一會兒,蔣雲軒還沒有要開口說話的意思,趙默被他那視線看得頭皮發麻,只好硬著頭皮先開口起了話頭︰「蔣大哥,你要不要吃點東西?我們這有各種口味的小蛋糕、蛋撻、曲奇餅……」
「我都想起來了。」蔣雲軒突然打斷他的話,雙手交握托著下巴,盯著小心翼翼說著話的趙默,說了句沒頭沒尾的話。
趙默愣了愣,沒听懂,只好問他︰「都想起來了?什麼想起來了啊?」
「想起來在這里發生的事。」蔣雲軒臉上的神情很放松,聲音也很隨意,隨口胡謅了個理由︰「我回去的路上發生了點意外,腦袋受傷,記憶也出了點問題,把上次在c縣這里發生的事都忘記了。剛剛看到你,又听小軍講了以前的事,我才都想起來。」
腦袋受傷什麼的完全是他隨口編的,可是失憶這件事倒是真的。蔣雲軒說著話的時候,在心里頭冷笑一聲,他現在確定自己是遭了暗算,可能是因為那柄充滿魔性的斷劍,也可能是別的高手暗中出手,使得他上一次在這里的那一段記憶完全缺失。這件事他這次會查個清楚,這筆賬他也早晚會算清楚,敢對他出手,無論是誰,就要做好承受後果的準備。
這麼狗血的意外失憶的故事一听就很不靠譜,偏偏對蔣雲軒這個人始終都懷著一種敬畏和崇拜之情的趙默听他這麼一說也就信以為真了。
蔣雲軒說的時候都是一副輕描淡寫完全不當回事的樣子,趙默這個听的人卻比他還緊張,連忙追問他︰「那蔣大哥你現在傷好了嗎?有沒有事啊?腦袋這個地方受了傷可不能大意了,你不會留下什麼後遺癥吧?」
這會兒他已經忘了當初電話里听到那句「不認識你」時有多難受,剛剛面對蔣雲軒的時候有多尷尬了,一心只顧著擔心蔣大哥的傷有沒有問題。這樣的性子,說好听點是善良質樸,說難听點的就是傻冒兒缺心眼。
蔣雲軒也有點意外,眸子里閃過一絲驚詫。他根本就一點都沒有想起來半年前在這里發生的一切,現在才覺出來這個小家伙的性子實在是太過溫和純良了,和他那身魅惑的氣息一點也不相配。
在最開始發現趙默也是個修煉者的時候,蔣雲軒就已經著手對他進行了細致的調查,所有和這個人有關的一切資料都早已經被他了熟于心。每一個修煉者對國家來說都是一筆財富,也是一個未知的不穩定因素,既然他發現了,就必須將這個修煉者的身家背景來歷等查明,上報給上級以便由修道聯盟進行存檔記錄。
在他看來,趙默應該是一個無門無派只是偶爾得到高人傳承道法的獨身修煉者,這樣的人修道聯盟的檔案部里不是沒有,他晉升為修煉者以後也暗中見過幾個。一般這樣出身的修煉者,大多都是有心機有智謀有毅力的狠角色,要麼就是心高氣傲盛氣凌人的自視不凡之輩。
在今天之前,蔣雲軒一直都認為像趙默這樣年紀輕輕就達到築基期的獨身修煉者,又是修煉了一身有點邪門的魅惑之力,天資超凡,性子肯定也是厲害得不好惹,說不定會和自己那個修道奇才的表佷一樣是個活月兌月兌的妖孽。
可是這一番真正的接觸下來,尤其是在听了趙默剛剛的話以後,他不得不推翻了自己的認知,重新來考量這個讓他驚喜的小家伙。
內里各種念頭閃過,表面上蔣雲軒卻是不動聲色,沖趙默搖了搖頭,安撫他︰「沒事,已經徹底好了,不會留下後遺癥。說起來,我還要和你道個歉。」看趙默瞪大了眼楮疑惑地看著自己,他解釋道︰「春節的時候你打電話過來,我卻掛了你電話。那個時候我還在失憶中,所以才會說不認識你,你別放在心上。」
听他這麼一說,趙默連忙接口道︰「不會啊,那事我都快給忘了。」這完全是在睜著眼楮說瞎話,他記性好都用在了這種雞毛蒜皮的小事上,那個電話的事他可一直都記在心里呢,要不然也不會這會兒再見到蔣雲軒的時候一直很拘束。
不過有了蔣雲軒這番解釋和道歉,趙默心里頭確實舒服多了,就像是終于放下了一個大包袱,連帶著整個人都放松下來,說話間也變得隨意自然起來。
說開了以後,趙默對蔣雲軒的態度就從小心翼翼像是對待一個嚴厲又威嚴的長輩客人變成了當初蔣雲軒在他們家里住著的時候那樣子。他回頭叫趙軍先干著,自己拉開椅子坐下和蔣雲軒敘起舊來。
這時候在廚房里听趙軍說了的趙建新也從後頭走出來,手里還端著一份自己現做的點心和鮮榨果汁。一眼看到正專心听著趙默說話的蔣雲軒,他就從心里頭打了個怵,直覺告訴他這個男人不簡單,身上那股殺伐果斷的上位者氣息太濃厚,是個不好惹的人物。
這樣的人絕對不可能是一個普通當兵的,就是不知道身份背景到底有多深。這麼想著,趙建新笑呵呵地過去把托盤放下,沖蔣雲軒點點頭,說道︰「蔣先生,你好。我是默子的叔叔,趙建新。他們經常和我提起你,多謝你以前對他們的照顧。」
蔣雲軒站起來,和他握手寒暄著,禮貌中帶著幾分熱絡,讓人挑不出一點兒毛病來。趙默也跟著站起來,往他身後張望著看,插空問了句︰「老叔,三娃呢?不是說找你去了嗎?」
「在廚房里頭呢,我正好做了一樣新點心,讓他幫忙試試好不好吃。」趙建新剛說完,趙默就皺了眉頭,跟他抱怨一句︰「哪是試吃啊,就是你老慣著他,不能再這麼任著他隨便吃了,小孩子吃多了甜的容易壞牙。」
旁邊的蔣雲軒看著他那寵溺中帶著關切的神情,眸光微沉,心頭泛起一絲奇怪的感覺。他們口中的三娃他知道,是這個家里最小的孩子,小默的三弟,可是,眼前這個少年提及小孩兒的時候那種親昵得過分的樣子,看上去不像是在說自己的弟弟,而像是說起了被放到心里最重要那個位置的人——戀人。
不知道怎麼回事,蔣雲軒本能地對他們叔佷倆口中提到的小孩兒產生了一股強烈的排斥感。他把這歸結于對趙默別有企圖的自己不願意看到這個人把心思都放在別人身上,于是出聲,把話題從要不要再給小孩兒吃甜點上帶開。
被他們提到的三娃,此刻正自個兒坐在廚房里專門給他預備的小板凳上,面無表情地盯著手里的叉子,一雙很漂亮的大眼楮黯沉黝黑,就好像是深不可測的無底深淵。
沒想到姓蔣的那個家伙這麼快就突破了,他能感覺到魔印和自己那股聯系,已經開始魔化的蔣雲軒也應該會有一些感應,所以他才會避開和蔣雲軒的正面接觸。三娃抬頭,看向廚房門口,外頭的那個男人身上還有著另一個強者所留下的印記保護,至少是魔君期的修為,還不是他現在可以抗衡的。
他倒是可以現在就憑借強大的靈魂力量催動隱藏在那個家伙的魔印立刻爆發,可是之後的反噬會讓他虛弱一段時間。如果不能隱藏氣息被朝夕相處的大哥發覺出什麼不對勁的地方,那後果……
這個時候,三娃又開始痛恨起了那些合伙暗算他的魔主道主們,要不是這些卑鄙小人,他又怎麼會陷入現在這種進退兩難、處處小心翼翼的窩囊境地!這種一個還沒走,又來一個,遍地都是要搶走大哥的情敵,自己堂堂符牙魔主卻只能忍氣吞聲的日子真是夠了!
「 嚓」一聲脆響,三娃手里的塑料叉子被他給捏碎了。他面無表情地低頭看了一會兒,然後站起來,把碎片都扔進角落的垃圾桶里毀尸滅跡,坐回小板凳上,一口把盤子里的蛋糕咬下去多半個,惡狠狠地嚼著。
蔣雲軒在店里呆了很久,直到趙默他們要去上學了才離開。趙默和趙建新一塊送他出去,趙軍被攆回店里頭去看著店。送到了街口,趙默看看和自己並肩走的蔣雲軒,再回頭看看落後半步的趙建新,沖他說道︰「老叔,你先回店里吧,我送蔣大哥就成,等會我回來就直接去學校上課了。你回去瞅瞅三娃,不知道他自個兒在廚房里都鼓搗啥呢,這半天都沒出來,我不放心。」
趙建新猶豫了一下,還是點點頭,交代兩句就轉身往回走。等他走遠了,蔣雲軒突然開口,說了一句︰「你老叔很關心你。」
「對啊,老叔對我們可好了。」趙默喜滋滋地應了一句,又問他︰「蔣大哥,你現在住哪啊?這次要在我們這呆這麼久,不會還住旅館吧?」
蔣雲軒把胳膊往他肩上一搭,半摟住他,故意用開玩笑的語氣說道︰「怎麼,要邀請我去你家里住嗎?」
「啊,這個……」趙默支支吾吾著,低下腦袋,不太好意思地說了句︰「我得問問我老叔。」這算是委婉的拒絕了,就算是家里還只有他們哥仨,他也不能再讓蔣大哥去家里住,更何況現在家里最大的是老叔。他們一家子都在修煉,現在每天晚上都要一塊打坐,怎麼能讓別人看到呢。
趙默感覺得到蔣雲軒身上的威壓,也知道蔣雲軒肯定也發現了自己的事,可是他們倆人誰都沒有說破。蔣雲軒不提,趙默也沒想過要告訴他自己的秘密。他這個人,其實心眼是挺小的,那個電話在他心里留下了裂痕,讓他清楚得意識到自己和蔣雲軒之間的距離,也早已經把蔣雲軒劃歸到了外人的那一撥兒里。
別看趙默平時不說不道,好像沒什麼脾氣,其實他自己心里頭明白著呢。他在心里有自己的門道兒,誰親誰遠、誰對他好誰對他不好、誰重要誰不重要、該惦記著誰該和誰保持距離,這些事他心里都有自己的譜兒。蔣雲軒這個人在他心里的地位早就跌了下來,是比熟人更親一點的蔣大哥,卻遠遠比不上自己人親近。
記不起以前那次事情的蔣雲軒還沒意識到自己在趙默心里的地位大不如前,听他這麼說,也就沒繼續揪著這個問題不放,沒松開胳膊,笑著說道︰「逗你玩的,我現在住在龍騰花園那邊,政府安排的地方,條件還不錯。」
「龍騰花園啊,張成龍他們家不就住在那里!」趙默馬上想到了自己一直惦記的那件事,月兌口說了一句。說完他就想起來自己把張成龍胖揍一頓的那件事是絕對不能讓人知道的,連忙掩飾著解釋︰「我是說,我听說那里特別好,里面都是新蓋的大樓,都有十幾層呢。」
蔣雲軒要是看不出來他那點小彎彎道道兒,就白瞎他這些年的模爬滾打了,更何況他可是知道縣長兒子被揍是趙默他們哥倆干的好事。只不過張成龍的死活他一點兒也不關心,倒是眼前這個眼楮四處亂瞄的小家伙才是他現在最感興趣的,所以他樂得裝出一副什麼也不知道的樣子,繼續攬著趙默的肩膀,笑著說道︰「你要是想去,改天我帶你去我住的地方玩玩。」
他身材高大,把胳膊往只到他下巴的趙默肩上一搭一攬,就好像是把趙默半摟在了懷里。這樣的態要是換做一對男女身上,肯定會被人當做是情侶,而且在比較保守的小縣城街上走著肯定會引得別人都看過來。不過現在他們倆男的這樣走,倒是不會被誤會。這里的人有著北方大山里特有的豪爽,男人間勾肩搭背是很常見的事,好哥們都喜歡互相攬著肩膀走來表現親密的關系。
就在他倆一邊走一邊說話的時候,對面過來幾個互相搭著肩膀走的男生,五六個半大小伙子一個搭著一個並排走著,像只組合起來的大螃蟹一樣把不寬的人行街道都霸佔了。
趙默一眼就認出來這一排男生里靠右邊一點的一個是自己的同桌李海濱,其他幾個染著五顏六色腦袋的男生流里流氣的,看著也有點眼熟。他實在是不待見這個同桌也不喜歡那幾個一看就是混子的男生,也不想和李海濱打招呼,就故意往蔣雲軒身前縮了縮,假裝沒看到對面過來的幾個人,仰著腦袋專心和蔣雲軒說話︰「我還得上學呢,現在沒時間去,等我們休大假了再去找你呆著,反正那時候你應該也還沒走。說起來你們這次的任務真麻煩啊,還得一直在這里守著,連個回去的準時間都不知道。現在葫蘆山上的雪還沒化,山上凍人著呢。」
在听蔣雲軒說了這回來這里也是為了那麼一個任務之後,趙默就一直覺得蔣雲軒所在的部門真是奇怪,葫蘆山也不是什麼稀奇的地方,還讓蔣大哥這麼厲害的人一直往這里跑,不是奇怪是什麼?
蔣雲軒看出來了他是有點故意躲著對面過來的人的意思,也樂得美人自己投懷送抱,一邊把胳膊收緊了點,一邊應對著他的話,一邊還把銳利的目光射向了對面幾個螃蟹一樣橫行霸道碾壓過來的家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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