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小志對小志的依賴,讓趙亦中想起媽媽曾經對自己說過的話。
趙亦中從很小的時候,就異常依賴媽媽。爸爸是個大忙人,在幼時的記憶中,爸爸的身影很模糊,更多的是爸爸的背影。早上醒來時,趙亦中看不到爸爸,晚上睡覺時,趙亦中還是看不到爸爸。
不知道是自己睡但早,還是自己醒但晚。趙亦中幼時見到爸爸的機會並不太多。或許,唯一能見到的機會,便是爸爸喝醉了。
爸爸喝醉後,會耍酒瘋。醉酒的爸爸,睡不著覺,這一點讓趙亦中分外的羨慕別人的爸爸。因為有很多小朋友的爸爸,在喝醉後,都會直接躺在炕上睡覺。一覺醒來,又是一個清醒的爸爸。
但趙亦中的爸爸,卻不是這樣。爸爸喝的越多,越睡不著。睡不著的爸爸,會說很多話,很多難听的話。爸爸會數落媽媽,會冷眼對著自己,會大聲喝罵著各種事情。
有時,一扇門沒有一次性被打開,爸爸也會對那扇門發脾氣。或是踹上兩腳,若是僅僅如此,這扇門就應該給菩薩燒柱香。甚或是,直接將這扇門上的玻璃打碎。若是如此,這扇門就算是倒霉了。當然了,趙亦中也很倒霉。
小孩子最怕很大的聲響,也怕尖銳的聲響,更怕打碎玻璃的聲響。醉酒的爸爸,打碎門上的玻璃,這種動靜,在趙亦中听來,宛如世界末日到來一般。
酒醉的爸爸,最讓趙亦中安心的時候,便是爸爸給別人打電話。只要爸爸給別人打電話,趙亦中的心里便會安全許多。因為爸爸會給那個人打很久很久的電話,說很多很多的話。這樣,爸爸就不會對著媽媽大聲說話,不會對著大姐大聲喝罵,不會對著自己大聲吆喝。
這個時候,趙亦中最期盼的,便是電話那頭不要掛電話。酒醉的爸爸,若是被人掛了電話,那就如陳釀的火山一下子迸發了一般。這樣子的爸爸很嚇人,也很唬人。小小的趙亦中,宛如怒海中的一葉扁舟,像是風雨飄搖中的柳葉,弱小的不堪一擊,不堪一吼,不堪爸爸的一個眼神。
也許正是這樣,才讓趙亦中分外覺得自己不安全,分外喜歡媽媽的懷抱,分外喜歡黏著媽媽,分外需要媽媽的安慰,分外留戀媽媽的愛。
那個時候的電話費很貴,因為那個時候的收入都不高。雖然那時還沒有物價飛漲,錢也很值錢,但擁有一部座機的確不是普通農村家庭都能做到的事情。整個村里上千人,有座機的也不過十來戶。醉酒的爸爸總是打起電話來就沒完沒了,讓媽媽非常的不滿。
有一次,爸爸又喝醉了,他又拿起電話開始打。打完一個又一個,不知道過了多久,趙亦中一覺醒來後,發現媽媽不在自己身邊了。趙亦中是醉酒的爸爸回來後,被媽媽哄著睡下的。媽媽希望自己的孩子不要看到爸爸醉酒的樣子,又希望醉酒的爸爸能夠看在孩子睡覺的份上不要又在家里吵鬧。
剛剛睡醒後的朦朧,瞬間便消失了,趙亦中慌張的膽怯的小心的快速的環顧著四周,他想找到媽媽的身影,只要看見媽媽,趙亦中就不會那麼害怕了。很可惜,趙亦中的願望注定是要落空的,趙亦中注定要在害怕恐懼中度過。
趙亦中雖然沒有發現媽媽的身影,但是他听到了來自院子里的吵鬧聲。伴隨著的,還有擊打東西的聲音,甚至還伴隨著媽媽的哭喊聲,還有爸爸瘋了一般的打罵聲。
這是一個陰雨天的下午。整個窗戶上掛著的是一個粉紅色的窗簾。窗簾上花著節節升高的竹子。趙亦中每次睡覺時,都會仔細的看一會兒,上了幼兒園學了數數後,便會數著這些竹子有幾節。粉紅色的窗簾,讓趙亦中小小的心靈中充滿著難言的溫暖和力量,讓他充滿著對世界美好的想象。
然而此刻,這個窗簾卻阻擋了趙亦中的視線。外面陰仄仄奠空,讓窗簾上的竹子看起來充滿了無力的感覺。向上又彎下的竹葉,讓趙亦中覺得很無力,很頹喪,雖然那個時候趙亦中並不知道頹喪這個詞。
趙亦中小小的身子震顫了一下,然後快速的爬向炕頭,又從炕頭爬了下來。找到自己的鞋後,趙亦中艱難的穿了上去,直起身,自己和炕頭一般高。
他不敢從大門那里走,他穿過客廳的門,來到了廚房。從這里可以到院子里去,雖然從另一扇門也可以跑到院子里,但那里讓此刻的趙亦中充滿著不安的感覺。
入目,院子的西南角,爸爸媽媽都在那里。趙亦中不明白發生了什麼事。之後的記憶,趙亦中同樣模糊不清。
趙亦中並不記得爸爸媽媽如何停止的吵架,只記得媽媽很傷心,爸爸很生氣。爸爸離開了那里,媽媽也帶著跑到他們身邊的自己離開了那里。爸爸生氣的離開,媽媽哭泣著抱著自己。爸爸不知道去了哪里,媽媽在廚房里哭泣著向自己訴說著什麼。趙亦中小小的身體蜷縮在媽媽的懷里,充滿擔憂恐懼諜著媽媽細細的訴說,卻不知道在說什麼。
趙亦中覺得自己是媽媽生活下去的期盼,可這樣的媽媽讓趙亦中充滿著危險的感覺。自己需要媽媽的懷抱,需要媽媽帶給自己的安全感,可此刻呢?媽媽好像更需要自己。
一個說,一個听;一個哭,一個听;一個抽噎,一個听;一個傷心,另一個還是听。
趙亦中的心里,充滿了對世界的恐懼,對明天的擔憂,對媽媽的焦慮,對爸爸的害怕……
幾天後,趙亦中和二姐在玩耍的時候,從院子的西南角找到了一部摔壞的座機。這部座機不知為何,掉在了南牆邊上的那堆樹干的縫隙里。趙亦中扯著那根听筒線,卻只拉上一個听筒來。姐弟倆仔細瞧了瞧,發現那線被剪斷了。
姐弟倆又費了九牛二虎之力,從縫隙中,將座機給勾了上來。卻發現,座機已經壞了。座機的底殼已經掉落,左上角已經碎了,里面露出了綠色的板。兩人擺弄半晌,又發現那個听筒也壞了。听筒的一端也已經碎了。
兩人邀功似的拿去給爸爸看,希望爸爸能夠修好它。卻發現,原來座機的地方,已經有了一部新的話機。
原來,自己手里的這部已經被爸爸放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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