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亦中和二姐的關系不知道是什麼時候開始變的疏遠,他回憶了好久,也沒有找到標志性的事件。
在他想來,二姐對他一直都很不錯,也沒什麼偏見,唯一變的,只有他自己而已。
爸爸媽媽非常重視學習,從他們剛開始踏入一年級的門檻開始,一直到高中。剛學著寫字那會兒,爸爸拿他和二姐寫的字作比較。
二姐是女孩子,很听爸爸的話,寫字也很正規。趙亦中卻不,剛開始寫字那會兒,他還掌握不好,寫的字又大又難看。爸爸每次檢查他們的作業時,總是表揚二姐,批評他。有時,爸爸會讓他重新做。
爸爸在平時,雖然嚴肅,但趙亦中也不覺得有什麼。只是每次醉酒,總是讓趙亦中很反感。他那時太過弱小,反抗不得,每一次只能躲在媽媽身邊,和媽媽一同承受著爸爸的「探戈」。
二姐和大姐,每一次都會躲在她們的房間,更多的時候,大姐在外面住校,剩下的二姐,被媽媽刻意保護了起來。
爸爸每一次出去喝酒應酬,媽媽都會提前讓二姐待在她的房間里,或是讓她睡覺,或是讓她待在里面。
二姐的房間,在地理位置上,有很大的優勢,爸爸每次醉酒,在二姐听來,也只是隱隱約約,听不清。
媽媽唯一的依靠和指望,都在兒子身上。爸爸似乎也有一些重男輕女,他對趙亦中,有著更高的要求和希望。
爸爸醉酒後,基本都在客廳,而趙亦中的房間就在客廳邊上,兩者之間沒有泥牆,只有木板隔開。
其實,媽媽也會讓趙亦中去睡覺,她希望醉酒的爸爸,看在已經睡著的孩子面上,不會大吵大鬧。
但那個時候,趙亦中已經承受了太多的恐懼和不安,只要爸爸出去喝酒,趙亦中斷斷不能真的睡下。
剛開始時,他會真的嘗試去睡,到了後來,就從不月兌衣服了,躺在床上裝睡,也只是為了安慰媽媽而已。等爸爸回來,趙亦中便立刻穿上鞋子,小心的躲在自己的小屋里,注意著外面的動靜。
從他還事時,媽媽便在他耳邊泣訴,到了七八歲時,趙亦中已經受到了深刻的影響。他無法讓自己一個人安睡,而讓媽媽獨自承受醉酒的爸爸。
爸爸有時做的會非常過火,甚至是可怕。
趙亦中恐懼,媽媽也恐懼。
雖然到了後來,媽媽也會安慰他,告訴他,沒事,你就放心睡吧。
但,正所謂,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趙亦中受到的影響,也不是短短幾次,幾天形成的,他根本無法讓自己得到安慰,得到安心,他能做的,就只是在媽媽受到恐懼時,把弱小的自己送到媽媽的身邊,企圖給媽媽以力量。
他站在爸爸眼前,期望爸爸能夠清醒一些,不要再做那些讓他和媽媽感到恐懼的事情。
媽媽也因為兒子的做法,而對他有著特殊的期待。她覺得兒子是貼心的,是正在快快長大的男子漢。他隱約記得,媽媽曾告訴他,他跟兩個姐姐不同。
二姐從來不會在爸爸醉酒時,站出來,每一次,她都會在自己的屋里睡覺,大多數,爸爸醉酒後做了什麼,她都不知道。
媽媽也從不對二姐說,可能,她也已經意識到。自己以前的做法,已經讓兒子承受了太多,改變了太多,她不想再讓自己的小女兒承受這些恐懼。
也正因此,二姐對爸爸的感覺,沒有趙亦中那麼復雜。
趙亦中,一邊期望著爸爸不再醉酒,一邊又期望著爸爸能夠是一個說到做到的人。可爸爸每一次醉酒,都是對他上次說的話的殘酷踐踏。這讓趙亦中,慢慢的對爸爸不信服,他覺得,爸爸說話不算話,憑什麼還能批評他。
一年級的時候,這種心理潛意識的變化,並不明顯,趙亦中還太小,他的人生白紙上,只是在慢慢的增加著一些點。爸爸沒有察覺他的水滴石穿般的變化,媽媽只是覺得兒子長大了,更沒有意識到兒子身上產生的問題。
然而,等到他們發覺時,一切都已經晚了太多,一切都已經難以挽回了。
爸爸每次拿二姐寫的字來刺激,批評趙亦中。這讓趙亦中很難堪。爸爸的做法,媽媽的話,二姐的表現,讓趙亦中對二姐產生了隱晦的心理變化。
媽媽告訴他,他和兩個姐姐不一樣。這讓他覺得,自己比兩個姐姐都好,二姐是無論如何都比不上自己的。受到媽媽的話的影響,趙亦中不甘被二姐比下去,他努力的去改進自己的「書法」。
爸爸自己打自己耳光的做法,讓趙亦中對爸爸不信服。爸爸醉酒後,給他和媽媽帶來的恐懼,又讓趙亦中極度缺乏安全感,和被爸爸愛的感受。
那個時候,媽媽在他腦海里的定位,已經不再是從媽媽那里獲得愛,而是需要他為媽媽挺身而出,為媽媽提供依靠,讓媽媽從自己這里得到安全感。面對媽媽,除了听媽媽的話,剩下的就是自己是媽媽的一切,自己要承擔起將來的一切。
但他,畢竟是小孩子,他也需要有人疼,有人愛。
二姐被媽媽刻意保護,雖然那時,趙亦中並不懂得,但他已經隱隱的感覺到,自己不能讓二姐站到前面來,他是整個家里唯一的男子漢,他要為她們遮風擋雨,他要獨自面對醉酒的爸爸。
這樣的他,讓媽媽倍感欣慰。可是這樣的他,心里卻承受了太多的不安與壓力。小小的他從家里得不到任何的溫暖,可他最親的人,就只有家里這些人了。
他也想從家里得到愛,得到安全感。
爸爸和媽媽喜歡拿他們跟其他孩子做比較,每當他們表現不好時,爸爸媽媽總會說,誰誰誰家的孩子比你們听話多了,也懂事多了,看看你們自己,你們這都做的些什麼。爸爸媽媽幾乎不會當面表揚他們,不管他們做的如何好,爸爸媽媽總會說,誰誰誰家的孩子曬麥子的時候,都在太陽底下讀書,一讀就是一整天,你們看看人家,每次考試都是第一,咱們家條件還行,不用你們去種地,用不著你們去曬麥子,更用不著你們在日頭地里讀書學習,你們有什麼好驕傲的。每當他和二姐想去玩的時候,他們又會說,看看對門那倆姐妹(不是前吾到的倆姐妹)比你們小了兩歲,你看看人家什麼時候出來玩過,你們這麼大了還不如人家小孩子懂事,玩什麼玩!
他受到的教育,是嚴厲,嚴肅,正直的。他從不會在別人批評他時,感到不高興,他把這,當作別人關心他,愛護他的表現。他希望得到爸爸和媽媽的認同,他開始竭盡所能,瘋狂的去追尋爸爸媽媽可能會認同他的可能。
他的性格產生了扭曲,對愛的要求,產生了誤差。
于是,他對愛的要求變低了,很低很低。他對安全感的定義也變低了,同樣低的可憐。
他把正常時的爸爸給他的批評,當作了爸爸愛他的表現。他反而不喜歡爸爸表揚他了,因為只是表揚的話,會讓爸爸很快就會忘記他,忽略他的。
他有時會故意把作業寫的一塌糊涂,他就希望爸爸能夠批評他,雖然每次爸爸批評他時,他都膽戰心驚,有時甚至會被爸爸訓的流淚。可他仍然堅持這麼做,因為只有他表現不好時,爸爸才會一直關注他,一直想著要檢查他的作業。
而只有每次檢查作業,他才會擁有和爸爸單獨在一起的機會,他才會享受到來自爸爸的,只對他一個人的,他所認為的愛和關心!
而每次當他重新做完一遍後,從爸爸那里得到的肯定,才會讓他感受到,爸爸對他的認可,感受到爸爸對他的那種所謂的隱晦的父愛的感覺。
然而,每一次爸爸檢查時,並不僅僅只是檢查他的,還有二姐的!每一次,爸爸都會表揚二姐,而批評他。
這樣的經歷,讓趙亦中的心理感受,非常復雜。慢慢的,他對二姐也就產生了一絲偏見,一絲遠離。
對他而言,二姐在爸爸醉酒時,不用出來承受爸爸的「探戈」。自己和媽媽會幫她吸引醉酒的爸爸的注意力,會竭力抵擋爸爸想要把「戰火」燒到二姐身上的舉動。
他本以為,自己才是爸爸心中最好的孩子,才是最應該得到爸爸認同的那個人。但二姐每次都做的比自己好,每一次都搶走了爸爸的愛。
他覺得,這太不公平,太不應該。
可他對于寫字的確沒什麼天賦,或許還沒開竅。他只能盡量寫好,然後每次都爭取做第一個完成作業的人。因為這樣,爸爸和媽媽偶爾會說他聰明,勤快。他記住了這句話,他把它當作自己最後的可以享受到的表揚,雖然它僅僅只出現過幾次,而且是在剛剛踏入一年級時出現的。
他的感受是復雜的,是連他自己都難以明白的。
他不想讓媽媽再擔心二姐,所以他潛意識的在保護二姐,不想讓正常時的爸爸批評二姐太多。否則,爸爸在醉酒時,便會總想著找二姐的麻煩。
可他又羨慕二姐可以輕易的從爸爸那里得到肯定和他以為的愛。
他只能走讓爸爸批評他的路子,讓爸爸批評他,然後再認可他做的第二遍作業。
可能也是因為如此,爸爸後來,對二姐的印象都很不錯。卻對他的印象,不怎麼好。
有時,他和二姐會吵架,這時的爸爸總會向著二姐,總是訓他。二姐有時,即使佔了便宜,可爸爸一來,她就哭。爸爸便會狠狠的訓他一頓,甚至打他。後來,他也哭,可他哭了,爸爸根本不在乎,一樣會訓他。
他和二姐的距離慢慢的就疏遠了。二姐再做什麼,他根本不會關心,二姐在學校干了什麼,他也不會去打听。他和二姐雖然同住一個屋檐下,雖然在一張桌子上吃飯,卻變的跟陌生人差不多,他不知道二姐的想法,不知道二姐的變化,不知道二姐之後的一切成長變化。
二姐找他玩,他總是借口自己在學習,不讓她進自己的小屋。二姐找他問題,他總是嫌棄般的講完,然後就把她趕走。
二姐也是人,活生生的一個人,小弟的變化,她雖然不懂,可時間久了,她總能知道,自己的小弟討厭自己,不願跟自己待在一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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