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客棧住了四夜三天,葉其錚帶二人進了一座宅子。這宅子說大不大,說小不小,布置得雖不華麗,倒也稱得上精致,後院甚至還有一個小花園,園中載了幾棵梅樹,此刻梅花正盛。這宅子便是葉其錚這幾日置辦下來的,從一個衰敗的商家半搶半買,一應家用僕從皆是現成,不過是換塊牌匾的事。
葉其錚對未來有著美好的打算。
江寧一葉的孫女,必定是文韜武略才貌雙絕的。葉其錚自己是粗人,便聘請了先生教授寶兒琴棋書畫詩詞歌賦,專門收拾了一間書房給她,並且收集了滿滿三大書櫃的典籍,文房四寶,絲竹管弦,無一不是上品。
可惜寶兒貌似不大喜歡這些高雅的東西,老是在先生授課時呼呼大睡,管他之乎者也,亦或是高山流水,什麼都沖散不了她大小姐見到那個留著山羊胡子的老先生時的困意,惹得先生大呼「孺子不可教也」,卻又戀著豐厚的酬勞不肯離去,倒是劍奴,學得頗為認真。
直到那日,先生講到了「焚琴煮鶴」,寶兒記在了心上,趁葉其錚出門,將一架古琴砸了,從廚房偷了一只雞,躲在假山後偷偷烤來吃了,葉其錚這才徹底斷了將她培養成才女的念頭。
得,那當個俠女總成了吧!
葉其錚手把手教她練武,可是為什麼她就是不長進呢?功夫練了個半吊子,文不成武不就,這跟葉其錚的初衷差了何止十萬八千里!葉其錚無奈,兩年了,寶兒除了長高點兒長壯點兒,會吟兩句亂七八糟的詩,會使兩手顛三倒四的劍,唉!
但是寶兒就是寶兒,再不濟她還是寶兒,葉其錚更加寵愛她了。不行,他必須得想個法子了,至少他得找個人來保護寶兒,他畢竟已經八十二歲了。
于是劍奴開始學武了。
劍奴天分竟是極佳,雖是起步晚,但有名師指導,進步頗快,這倒讓葉其錚感到有點兒安慰了。兩年來寶兒有什麼好吃的都想著他,如今身材長得倒也怪壯實的,加上葉其錚刻意用藥調養,三年下來身量已不輸于常人。
寶兒出落得越發討喜了,看到劍奴學了一身不俗的武功,忽然動了艷羨之心,竟然主動要求習武,可把葉其錚樂壞了,想著寶兒到底是長大了,懂事了,又動了先前培養她文武雙全之念,請先生置物事忙得不亦樂乎。
寶兒在武學方面的天分竟是出奇的高,雖比劍奴起步晚三年,且年幼八歲,進境卻遠快于劍奴,十五歲上便能打敗劍奴,十六歲時便已盡得葉其錚真傳,十七歲時更是已能自創劍招破葉其錚的幾招殺招。葉其錚遍尋天下靈藥為她增長功力,更使她內功大進,自小泡到大的藥材澡更是使她不易生病或為一般毒藥所害。
然而寶兒終究命里沒有才女的份,學問做得連個半吊子都夠不上,倒是劍奴,不說才高八斗,學富五車還是有的。
寶兒精研劍術輕功,劍奴除此還專門學習了醫毒之術,奇門遁甲,倒不是他有多待見這些東西,只是葉其錚既要他保護寶兒,他便不得不學來以防萬一。
葉其錚對寶兒百般寬容甚至嬌縱,對他卻是極其嚴苛,終將他多年來養成的畏縮性子百煉成鋼,成就了今日的頑強不屈,冷酷漠然,如今,便是有人在他面前死去或是殺人放火,只要無損于寶兒,他絕不會有絲毫動容。
十七歲的寶兒嬌美如花,當真是一笑傾城;二十五歲的劍奴高大健壯,猶如初升的太陽,正當年少;九十三歲的葉其錚,卻已垂垂老矣。
人終有一死。
人之將死,其言也善。
葉其錚不知道告訴寶兒真相會怎樣,也許她會恨他,也許她會棄病榻前的他于不顧,但他還是決定告訴她,十三年,他愛她如孫如命,如今,他時日無多,還是寧願她認祖歸宗,免得無依無靠。
要說沒有什麼感覺那是不可能的,知道真相的寶兒還是蠻震驚的,但也只是一會兒,這個時日無多的老人雖讓她十三年無父無母,卻傾盡所有給了她不輸于父母的愛,她說不上來怨不怨他,只是想到這可憐的老人寧願冒著被她怨恨的風險也要讓她今後仍可有人疼愛,她就禁不住淚如雨下。
葉其錚蒼老的手撫著寶兒花一般的面孔,無力地交代︰「寶兒,你記住,你是我江寧一葉的孫女,你想怎樣便怎樣,任何時候都不可委屈了自己,不要管外人如何,你平安喜樂才是最重要的……」
似是不支,老頭稍稍歇息了一會兒,寶兒端來參湯喂他喝了,給他順順氣,葉其錚示意寶兒取來櫃子里的一個長匣子,里面有一柄長劍一管玉簫,他拿起玉簫輕撫,神情頗為柔和,閉目緩道︰「這只簫,是你女乃女乃的,你女乃女乃當年吹得可好了,可惜……無妨,無妨,爺爺就快去見女乃女乃了,還有你那早夭的小姑姑……爺爺以後不能再陪伴你照顧你了,你要萬事小心,這管簫,就留給你,權當是爺爺陪著你了,至于這把劍,當年尋來這把破雲劍,本是想要傳給你姑姑的。可惜她還未滿周歲便已去了,如今也給你吧。」
葉其錚喘息一陣,寶兒想要讓他歇會兒,他知道自己快不行了,堅持交代完後事,叫過劍奴,囑咐道︰「劍奴,我時候到了,寶兒……就托付給你了,我相信你會保護好她,但是江湖險惡,一定要小心防範,決不能讓她受一絲傷害!」語聲雖無力,卻堅定。
劍奴雙膝跪地,低聲道︰「主人放心,只要劍奴尚有一口氣在,必不教任何人動得少主一根毫發!」
寶兒早已淚流滿面,亦跪在榻前,握著老人微涼的手,泣不成聲道︰「爺爺安心,寶兒記下了!」
「孩子,起來,不要哭,爺爺愛看你笑,咱們寶兒笑起來最美了,乖孩子,再給爺爺笑一個吧!」葉其錚想抬手為她擦去眼淚,卻無力抬起了。
寶兒忍住哭泣,胡亂將衣袖擦擦臉,努力擠出一個笑容來,葉其錚接道︰「待我去後,將我火化了,骨灰葬至江寧葉家祖墳,與你女乃女乃合葬,之後,便去杭州找你的父母吧!」語聲越來越微弱,終于斷絕。
床榻前跪著的二人都听到了最後四個字︰我的寶兒……寶兒終于忍不住嚎啕大哭,昏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