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節險惡小樓
老和尚的叛變,使武昌區委遭到破壞。雪寒決定去找地委,與地下黨重新接上關系。沒有特殊情況,她是不許來漢口租界南路的。大和街6號是鄂中地委的聯絡站,敲門暗號是︰「老板,收山貨嗎?我這有橡子粉。」應門的女人叫劉英,當過陶鑄的聯絡員。她認識雪寒。武漢大撤退時,她曾托雪寒搞到了幾張「升隆號」船票。「……可惜輪船在燕子窩觸礁,拿到船票的同志,不是溺水身亡,就是讓日機炸死了。」劉英感慨地道,她遞給雪寒一份傳單︰「這是愛潑斯坦寫的,你看寫得多好!」雪寒接過傳單,低聲念了起來︰「新四軍戰士打著赤腳,著雙膝,以山區農民特有的那種搖擺的姿勢,疾步行進。他們灰色而襤褸的軍服上,沒有任何符號。與其它中國軍隊不同的是,他們行進時不是高喊口號,便是大聲唱歌。李先念將軍說︰‘我們的人是老戰士,習慣于吃苦了。他們甚至吃過草。’……」劉英請雪寒幫忙,把傳單送到「首義」書店去︰「蒲林同志在樓上主持會議,我還得去做記錄。人手不夠啊!」劉英的笑容中充滿親切和灑月兌。雪寒萬沒想到︰這竟是劉英最後的笑容!
老和尚拉了區委一幫人「投向政府」後,尚存一絲天良,沒有進一步出賣地委。因此之故,雪寒饒了他的性命。沒想到他惱羞成怒,探听到地委的備用地址,帶人殺奔過來了。一輛蓬式貨車,急停在街心花壇前。擋泥板上映著夕暉。耀眼的花壇上,盛開著郁金香和風信子,彌望如霞。軍統隊員們,不踩車門踏板,直接跳落到巷道口。烏亮的皺皮長靴,踏在寬縫青磚上。「就是這兒!」老和尚砰的一聲關上車門,抬頭看了看小洋樓——陽台上砌著鴿塒,讓晚霞浴了一層金粉。「就是這兒!當心鴿巢!那是報信鴿!」楊桑來用手掌虎口,一壓手槍開閉鎖,打開了槍機保險。隨著無聲手槍的拋殼聲,蒲林跳上窗台,衣領支稜著,一躍而下。劃破夜空的弧線,終結在街道上。劃破夜空的,是匕首般銳利的虛無,是從內戰史的邊緣,掠過的一道光。女扮男裝的肖其娟,蹲搜查死者的口袋,發現了蒲林舉著繳獲的日本刀,與游擊隊員的合影。她震驚地想︰「誰說*不抗日?若日本人知道︰軍統殺死了抗日英雄,他們做夢都會笑醒了。」
「該死的叛徒!」劉英罵道,淋巴都氣腫了。老和尚一拳打去︰「我看你簡直‘紅’到骨頭里了!」在民族的脊骨上咬得最凶的,往往是家虱子!劉英擦去嘴角的血,似乎這一瞬間,便耗盡了她畢生的精力。她出人意料地彈起鋼琴來。黑鍵上跳出陰暗的半音,高音則像白鍵般明亮。「這是莫扎特的諧趣曲。有一個音符無人能彈,除非有第三只手。小莫扎特用鼻子彈出了它。喏,就像這樣……」劉英俯,用鼻子彈響了一個音符,並乘勢在琴鍵上咬了一下。她的身體開始抽搐,口吐白沫,倒在琴凳旁死去了。老和尚上前模了模琴鍵,聞了聞︰「是氰化鉀。她服毒了。看來早有準備。」……
楊桑來從撩起的窗簾下,窺探著喧聲轔轔的街道︰老和尚帶肖其娟上了那輛蓬式貨車,發動馬達遠去了。楊桑來帶人清理現場,留守在電話機旁打埋伏。他朝窗外看了一眼︰發現安雪寒正沿著小巷,朝這棟危機四伏的小樓走來。楊桑來借口出去透透氣,繞到街角截住了雪寒︰「鄂中地委完蛋了。你快逃吧。」雪寒不信她去送了趟傳單,地委就完蛋了︰「你胡說什麼?!」她抬頭看見了鴿棚,鴿子死了。雪寒刷地面色慘白,眼中含淚︰「不!這不可能!這不公平!」可這世界只供奉權力,不供奉公平。人只是深埋在自已樹蔭下的樹木,不可能理解整個森林。「你快走吧。對啦,請轉告桑然,我挺‘欣賞’他活埋老哥的那一手!」桑來啐了一口煙草渣,眼神帶刺地道。沾了露水的蜘蛛網,在小樓檐下閃爍著。晨光如水,亦如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