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節女指導員
山上缺水。山下的厥水河，像鍍了一層金！少媛做了一個金色的夢，醒來更干渴。雪寒讓姬姬去找水，發現了山間一處水潭。蹊蹺的是，敵人也知道了水潭之秘，派出一個機槍中隊，封鎖了水潭。夜晚還燃起篝火，將夜色擠到崖角。獨立團組織人搶水。擺動的火苗，像在擦拭什麼，擦亮了水壺的銅嘴，也擦亮了少媛的額角。「少媛，這兒太危險！快上去！」桑然背起傷員和水壺，拽緊少媛的手，跑出了封鎖線。一營夜間出擊了一次。楊營長輕蔑地斃了一炮手，繳獲一門迫擊炮。他轉動迫擊炮搖柄，朝水潭射出一空油桶，等灌滿水，再拽繩拖回來。可油桶被射成了蜂窩。必須突圍了。
蟲蛀的椽柁上，掛著一盞蠟錫燈。燈池里鋪滿蠅屎。地圖上落滿油蠟。漆少川的食指劃過簌簌作響的地圖︰「據偵察，日軍在哨位上留下米酒，都回村過‘天長節’去了。咱們等到後半夜，從上游淺灘偷偷過河。 里啪啦，祝他們‘節日愉快’。」肖所南的目光里，游移著一絲顧慮︰「這厥水河，東岸比西岸陡峭，像個斜肩膀的娘們。敵人還在河堤上點了火堆，偷襲怕是不容易。」桑然道︰「我去偵查過，上游一里遠有條排水溝，溝里荊木叢生。我已讓人將根 鋸開，用鉤子一拉開，通過大隊人馬沒問題！」習幕洲額上透出一道發白的亮光︰「要通過的地方，是由日軍把守？還是由偽軍把守？」桑然道︰「是由偽軍把守。」雪寒蹙額道︰「你怎麼知道？」桑然眼里溶動著不大肯定的神色︰「日軍住的是帳篷，偽軍住的是破茅棚。應該不會錯！」「不是‘應該不會錯’，而是根本不能錯！我再去偵查一趟！」「我和你一起去。你是指導員，我也是指導員嘛。」少媛笑得眉彎唇翹。兩位營指導員要親自上陣，肖，曹兩位營長見攔不住，便也親自陪同。楊桑然借口帶路一定要去，習幕洲一看也不甘落後。團長見政委如此自然一起出發。一次小小的偵查，竟讓獨立團領導班子全員出動。
對岸的篝火在河面映出反光，泥金一般。堅實的河岸，溶動成一片雲煙。雪寒俏麗的身形，在水面上閃爍，像是一幅波紋織物。馬蹄踏出的節奏，像是浮上河面的氣泡。跳板搭的小碼頭上，凸向河面的椽頭綁著草鞋，可緩沖船頭靠岸時的沖撞。日軍白色的帳篷，如亂瓊堆砌般耀眼，粗野的「和歌」隨風灌來，讓習幕洲的魂都颼颼的了。他不願再前進了︰「桑然說的沒錯，帳篷里的是日軍！我們回去吧！」他咳嗽著爬上馬背。馬鬃被風吹得倒向一邊。姬姬的馬蹄像錘子一樣踏擊河岸，刨開松散干燥的河沙。團長的大衣領子，被風上下翻弄著，他望著雪寒似乎在詢問︰清楚了嗎？雪寒決定往「茅棚」那邊再走走。沖溝里被清除的灌木，黑乎乎地倒掛在壩壁上。姬姬似乎不安起來。少媛觀察著它的反應。白馬鼓動鼻翼擺動尾巴的樣子，讓少媛想起她騎馬在日營逡巡時，姬姬常有的反應。「難道茅棚里的是日軍？」少媛說出的緣由，讓大家大吃一驚！河面如熔化的白金，淺灘閃閃發光。「過河！」雪寒凝重的神態，略帶挑戰性。眾人小心翼翼踏上淺灘，牽馬徒涉。
團長向政委打听起一段傳聞︰說是張體學同志，居然在李先念的條子背面，寫上「兒戲」兩個字？李先念哈哈大笑說︰「這不奇怪。體學每次來都罵老子，一罵十幾里。」習幕洲正要回答，忽然覺得對岸，比灌木高一點的地方，有個陰影閃了一下。他眯細眼楮，陰影消失了。政委以為是自己發燒產生的幻覺；沒想到黑影突然出現，從岸坡上飛撲下來。伴隨著一聲淒異的嗥叫，黑影凌空飛了起來，就像是一只巨鳥。這「黑鳥」端著刺刀，像踩著滑雪板一樣滑下堤壩。所有人在恍然中，嚇出一身冷汗。雪寒此時也不及多想，反手甩出飛鏢——這是她在馬戲中常演的絕活！「黑鳥」被扎穿面頰，跌翻在河泥里。經審問，原來是日軍的一名暗哨，喝得酩酊大醉，想仗著酒勁，想來個突然襲擊。「你怎麼穿著偽軍的制服？」雪寒用日語審問道。「我們中隊全換上了皇協軍的服裝，住進他們的茅棚里。很榮幸接受你的審問……」大家互相看了一眼，對雪寒佩服有加。
形勢明朗了︰淺灘對面是日軍，無法徒涉的河岸上才是偽軍。幸虧當初抬了四條木船上山。突圍的木船，像是一片無聲的暗影，掠過冰冷的河面。桑然望著腳下的河水，一波接一波涌過船底。會游泳的戰士們激起的尾浪，將纜繩的倒影搖蕩成節節虛線。雪寒就在桑然身後不遠。身後的月光，將雪寒的身影投得很長，伸過了船頭，和習幕洲的影子相並攏。桑然痛苦地閉上了眼楮。一團團的水草，漂亂了所有的身影，水草中伸出烏亮的槍口……
從拉掉灌木的沖溝里，從大地的裂隙里，吐出幾顆「流星」。因軌跡低矮，被大地重新捕獲，咬碎，火光四濺︰「轟！轟！轟！」戰斗在爆炸聲中連續展開。炸碎的帳篷布飛裹在樹上。機槍聲清晰得如篩碎米。帳篷中的偽軍奪路而逃。姬姬是自己游過河的，它嚼著河堤陡坡上剛鋪的雜草（防滑用的），沖著戰火映紅的夜空，發出一聲長長的嘶鳴……
突圍的部隊，披著月光的盔甲，朝著大洪山深處悄然疾進。行軍隊列中，某人的褲子口袋破了，掉出一截粉筆頭，從褲腿里面掉在地上。此人用腳踩碎粉筆，留下白色印跡，乍看像是鬣狗的糞便。姬姬蹄纏破布，踏過亂石嶙峋的峽谷。桑然點燃了火把。火光照亮了步兵的刺刀，映紅了騎兵的鞍轡（鞍轡上粘著血跡），也照亮了成群的鬣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