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舞尸山 姬舞尸山 78十四路合圍

作者 ︰ 活得長還是寬

78節十四路合圍

一彎冷月在雲中穿行,就像高高彎起的船頭,在破開發光的水皮。周家灣的蒸酒作坊,是大地主*玉家開的,現在已作為「逆產」被充公。作坊門口有一圓柱形青磚冷卻池,通過一根粗大的冷凝管,和直徑五米的圓筒形蒸餾鍋相連。蒸餾鍋上有個斗笠狀錐形木蓋。鍋周圍有一圈磚砌台階,台階通往一個地下坑灶。一人深的坑灶里堆了些柴火。

傷心欲絕的安雪寒,衣衫不整地斜靠在柴堆上。一邊猛灌從錫龍頭里放出的燒酒,一邊往蒸鍋爐門里添加柴火。整個人好似冰原落日,光亮而無熱氣。她見桑然也過來找酒喝,便搖晃著站立起來︰「下來喝一口吧,如果你不嫌這下面髒的話。」桑然下到灶坑里面,熱得摘下軍帽扇風,帽子掉在雪寒膝蓋上,她抓起軍帽便扔進爐門里︰「古人以發代首。我以帽代首,就當把你斬首燒掉啦!」雪寒雖然滿月復嗔怨,聲音卻像輕柔的波紋,鋪展在怨悶之上。桑然默默地灌酒,半晌才道︰「對不起,我不該用鞭子抽你。」「沒事的,你爛醉了嘛。不過……我還是要問你︰為啥要抽我?」雪寒的聲音粗啞起來,像一只鶇鳥的哀鳴。一只圜楮決尾的鶇鳥,歪著破尾巴,蹲在盤曲的冷鐵管上,就在與雪寒眼楮相平的地方,開合著濡亂的翅膀。鳥兒惹得雪寒笑起來︰「那鳥讓我想起馬戲團,鸚鵡用爪子抓你的頭發——你那時剛進馬戲團,將眼楮畫了黑圈,吐著舌頭去逗鳥。這一切真恍如昨日。好啦,我原諒你啦!你可以吻吻我。」爐門里的火光,帶著奇幻的血色,映出雪寒的醉態。她乘醉突然捧住桑然的臉,幾綹亂發飛散開來,宛如一個輕顫的光輪,將烈酒,眼淚,呢喃和熱吻,都籠罩在愛情的光環下了。顫栗從嘴唇傳到了桑然的指尖,指尖輕觸到雪寒的肌膚,踫到頸窩處的燙痕。雪寒哆嗦了一下,更加瘋狂地擁吻他。蹬進爐門里的布鞋燒起來。

雪寒抬腳踢飛出的火鞋,正好落進習幕洲的懷里,驚魂般照亮他那扭曲的臉。習幕洲任由火鞋燒手,望著熱吻中的妻子一動不動。火鞋掉落在地上,他的身子才瑟縮了一下,突然搖晃起來,一股黑血滑出嘴角來。他拔出手槍時,動作之猛將槍套扣都扯飛了。肖其娟正從門口過,立刻沖過來拽住了政委的手腕︰「團長正到處找你呢,鬼子突然大掃蕩啦!」——1942年3月24日,日軍第三師團,第五十八師團,第四十三聯隊及偽軍第一,第二,第十一師等部,突然對我鄂豫邊根據地發起十四路大合圍。各騎兵通訊員跑得大汗淋灕,還沒進村就高聲喊叫︰「鬼子大掃蕩啦!」……

大悟山新四軍五師司令部內︰窗戶都貼上了遮光紙。窗外大雨滂沱。李先念正主持召開緊急會議。屋梁上吊的銅馬燈,映照著土牆上的地圖。參謀處長栗在山身姿挺拔,鼻梁高得像西洋人,如若穿戴起雉羽銅盔,松紋胸甲,準保一身貴族氣派。栗參謀氣宇軒昂地指點著地圖︰「昨天下午開始,駐應山之日軍第三師團,南進至孝感縣城集結,又突然北上;駐楊家寨,廣水的日軍,進至大悟西北的栗林店,二郎畈一線;駐黃陂的日偽軍,沿河(口)漢(口)公路北進至四姑墩;駐王家店的日偽軍,也到達平漢路上的花園一帶。」李先念接口道︰「從日軍主力南進後又突然北上判斷,日軍行動詭秘,早有預謀,其進抵栗林店,二郎畈一線的兵力,正佯裝向汪洋店方向封鎖道路,企圖迷惑我軍,吸引我北向,以便東西兩面的主力,夾擊我于大悟山區。為確保萬無一失,敵人還在夏店至小河溪一線,布置了兩道堵截線。敵人此番采取的是‘分進合擊,抉剔清剿’戰術,白天搖旗吶喊,夜晚沿合圍圈點火,妄圖困迫我于死地!」

房間里闃寂無聲,每個人都面色凝重,意識到情況緊急。任質斌(注︰時任五師政治部主任,解放後任青島市委書記,候補中央委員)問栗在山︰「第五戰區的桂軍有什麼動靜?」栗在山道︰「今天拂曉,桂軍已撤到宣化店地區去了。日寇正是從桂軍撤出的空隙進入我根據地的。」任質斌憤怒地道︰「這明明是給鬼子讓道,借刀殺人消滅我們。同室操戈,相煎何急!」李先念冷靜地道︰「事不宜遲,必須當機立斷突圍。」李師長走到地圖前,接過栗在山的教鞭︰「我講一下我的方案,大家再補充。所有黨政軍機關及部隊,兵分五路︰十四旅及十三旅三十七團掩護師直向四姑墩方向突圍;三十八團向青山口轉移;旅部帶特務營越過平漢路,向十八潭,趙家棚地區轉移;三十九團向西穿越平漢路,直插安(陸)應(山)一線;留下四十五團一個營堅守大悟山。各獨立團及地方部隊,應以‘麻雀戰’‘蘑菇戰’迷惑牽制敵人……」

突圍開始了。五師直屬縱隊在步竹嶺遇敵。栗在山報告︰「師長,前面幾個村莊有火光,看樣子咱們遇上鬼子了。」劉少卿對照地圖道︰「按照敵人運動速度和時間推算,中路日軍正好到達這一線。」李先念凝望著前方山嶺︰「從有火光的村子呈一線排開的情況看,敵人缺乏縱深配置,只要我們穿過這道封鎖線,就等于突出了包圍圈。」任質斌提議︰「我們這一路機關人員多,敵人又佔著山嶺,打起來我們會吃虧的。還是改道南進吧。」陳少敏點頭同意︰「我贊成轉道南進。即便我們夜間偷過了封鎖線,泥濘中留下的足跡,天一亮就會被敵人發現。」劉少卿道︰「我也贊成避開當面敵人,改道南進。我黨政軍領導都在這一路,絕不許出差錯!」李先念猶疑地道︰「既然大家都這樣認為,那就往南走吧。」

部隊迅速調整行軍序列,後衛變前鋒,向南前進。李先念邊走邊思索,覺得不妥。他腦海里回想起紅軍西路軍失敗的慘景,不覺停下腳步︰「我想起當年西路軍在河西走廊覆沒的情形,全軍在西進和東返間猶豫不決,朝令夕改,耽誤了時間。而時間往往至關重要。現在敵人已佔據了山脊嶺線,我們失去了地利,如果再來回折騰,我們還將失去天時;天時,地利,人和,三去其二,這仗就不好打了。而且,進至河口以北的敵人已向西拐彎,那麼,河口鎮以南至長軒嶺的敵人也會向西運動,我們對河(口)夏(店)公路的敵情又不了解,如果向南,再與敵人遭遇就很麻煩了。我建議︰仍按原定計劃,乘當面敵人還沒有覺察我們的行動,從剛才發現火光的那個村子以北,向東穿插過去。」眾人服從了師長的命令。部隊停下,又調頭往回走。一名軍官急匆匆趕了過來︰「報告師長,擔任掩護的三十七團主力被敵人阻隔了,現在仍未下步竹嶺。」李先念打量來人︰「你是三十七團二營營長肖剛吧?」「正是。」「你立即派一個班,火速回到步竹嶺告訴夏(世厚)團長,嶺上的部隊不要隨我們走了,就地分散在大悟山打游擊,四十五團那個營也歸他指揮。你再帶上二營,把對面村子的敵人包圍起來,掩護司政機關通過。」

肖剛帶部隊朝對面村子模去。這時,路邊鑽出一位出來藏牛的老漢︰「同志啊,你們別往村里去,鬼子在村里烤火哩。我出來藏我的牛,免得牛也被鬼子烤了。」劉少卿道︰「老人家,能不能給我們帶個路呀?」老漢滿口應承︰「行啊,這方圓十里,我閉著眼楮都能走。我知道一條小道,道口平時被‘十人團’拿樹枝遮著,鬼子壓根發現不了。」天佑新四軍,部隊在老漢帶領下,從小路順利穿過了封鎖線,到拂曉時分,我黨政機關全部渡過了聶水河。特務營則攻佔了四姑墩以北的大吳家。部隊在外線展開了。

漆少川去軍區領受的任務,是穿插到天門江家灣,接應偽軍彭應標部起義。見政委帶隊往小河溪吳家集方向走了,急忙策馬追趕。終于趕上部隊的時候,漆少川的煙癮犯了,忙上前找隊尾的戰士對個火,煙頭的火光下,映照出一頂日本鋼盔,黃呢大衣上綴著排扣,臂彎倚著三八大蓋,腰間插著皮彈夾——和少川對火的是標準版的鬼子!「你的,什麼人的干活?」少川連忙點頭哈腰︰「我的,皇協軍的干活!朋友的,大大的!」少川有兩點值得慶幸︰第一是他的警衛員打擺子,被他強留在軍區衛生隊了。第二是他在軍區遇見了楊經曲。楊經曲見少川態度冷淡,知道是因少媛的死,讓他對與*玉共過事的人心存芥蒂。楊經曲便掏出一枚帽徽給少川看︰帽徽的反面是國民黨軍,正面是汪偽的和平軍。「我從當偽軍的第一天起,就戴著這枚帽徽,我從沒真心投靠過鬼子。」少川覺得好玩,想回團里「奚落」桑然一番,就把帽徽要來揣兜里了。向鬼子借火點煙的一瞬間,少川反應極快(這一點和少媛很象),一邊抬手像是敬禮,一邊將帽徽摁在軍帽上了。……

習幕洲不願留在內線打「麻雀戰」「蘑菇戰」,他乘團長去軍分區領受任務,竟擅自帶隊朝小河溪方向突圍了。雨越下越大,道路泥濘,部隊一步三滑。不斷有人摔倒。干部們將戰馬讓給傷員,女兵們牽住傷員的馬尾,跋涉在泥濘中。炮彈拖著曳光,在漫天的凍雨中,似乎飛得很慢。劃出的軌跡,朝著少媛的墓地落去。桑然眼中倒映的血水,變幻成了一片迷蒙的虛影,旋轉堆疊,紋彩紛呈。少媛的魂魄,仿佛在隨之浮動。別了,少媛!肖其娟回望來路,不禁熱淚盈眶︰「再見了,親愛的根據地。我們不會只是回望你,我們還會回來的!回望這腥風血雨的征程,回望我們唱過的歌曲,回望我們喝過的苦粥,回望我們戰斗過的山山水水,我們發誓︰我們一定會回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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