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節漢川神兵
獨立團前往湖區途中，經過川軍潘華文部防區。在歷次*高潮中，川軍與新四軍沖突最少，偶爾發生「摩擦」也像是在演戲︰川軍故意丟槍給新四軍，新四軍也故意丟槍給川軍——川軍借此向上級邀功，得了獎賞後，再把槍還給「四老板」，有一次還多還一挺路易斯機槍。正因為有這種默契，習政委去川軍談判「借路」，團長漆少川毫不擔心，他將燒紅的石頭，壓在曹省三犯病的胃部道︰「咱們和川軍那是火把換罩籠——明來暗去。用他們的四川話說︰丟槍給四老板，格老子的是支援抗戰唆！」戰士們哈哈大笑。
沒想到，習幕洲卻陰沉著臉回來了。他用馬鞭抽著褲腳的浮土罵道︰「一幫狗日的土刺蝟，鑽進蒺藜沖咱們豎起尖刺來啦！」「怎麼啦？借路的事沒談成？」「談成個屁！人家都鑽進工事里，子彈上膛啦！咱們只好繞道走了。」獨立團繞道走敵佔區，在江尤埠擊潰了汪偽呂華魁部，在舒家橋全殲綏靖軍岑鵬部，在蔡店泰山寺，卻遭到大批「漢川神兵」的圍攻。（注︰據史料記載︰在泰山寺打「漢川神兵」的是新四軍李人林團，並非漆少川團，但藝術允許高于歷史。）
事變是在瞬間發生的。泰山寺周圍突然火把齊明，人聲鼎沸。一千多頭綁紅帶，腰扎紅布的「漢川神兵」，光溜溜*著上身，一手舉火把，一手舉紅綢長彎刀，排成整齊的方陣，有節奏地跺著腳狂喊︰「殺不進！打不進！王母娘娘護我心！殺不進！打不進！太上老君撒豆兵！」泰山寺門口，有用大車和草袋構築的工事，新四軍的機槍手呸了一聲道︰「太上老君要能撒豆成兵，老子吹口氣也能變出機槍子彈來！」就在雙方劍拔弩張的關口，一匹驚馬拖著一個倒鞍的人，從坡上直沖到神兵陣前。頭目麻丁一看忙攔住驚馬，扶起地上的楊桑來︰「楊大堂主，你這是耍的啥把戲啊？」——原來，少媛在泰山寺後面的鹿角山上，讓一條烏梢蛇給咬了。眼見少媛走不動路，桑來用從沼澤撈出的槍和自己的金牙，神奇地換回一匹小馬駒。桑來借口要吸干淨蛇毒，再次俯身吮；吸少媛的胸口。少媛因見傷口是紐扣狀的，擔心真是毒蛇咬的，頭一次便默許了桑來吸出毒液；見桑來再次俯身到自己胸口，嘴唇還故意往上貼過去，少媛便用發卡狠扎了小馬一下。因為附近無處可以拴馬，桑來將馬拴在自己腿上。驚馬拖著桑來，一溜煙跑到麻丁面前。
麻丁曾是楊經曲的漢留會嘍，「漢川神兵」屬于漢留旁支。麻丁見到昔日的「華堡山堂堂主」，對楊桑來自然恭敬有加。楊大堂主解開腿上的韁繩，看了一眼寺廟門口的機槍，沖麻丁耳語了幾句。麻丁便讓手下的神兵稍安毋躁，自己帶了倆嘍，跟著桑來朝習幕洲走去。桑來從與習幕洲的眼神對視中，突然感覺不妙——當初他差點被吊死在馬廄時，就見過那種眼神！見習幕洲抬手做了個動作，桑來立刻飛撲到地上。就在他倒地的瞬間，一排排機槍子彈，從頭頂呼嘯而過。
團里對用機槍掃射神兵，存在不小的爭議。少川認為神兵與紅槍會一樣，是自發的群眾組織，應該以勸說爭取為主，不應該大開殺戒。畢竟，漢川神兵也打過鬼子︰他們的魚鉤陣就曾讓日軍頭疼。總壇搞的「拆橋打壩」，還曾讓日艇撞毀在暗壩上。被俘的麻丁向桑來哭訴說︰他本人還打死過一個漢奸，尸體倒在他的鞍橋上，血流了一里地遠。習幕洲遞給麻丁一塊手帕︰「你們為何要打新四軍？」「總壇主說要打！我們下面的嘍羅，是驢子趕到磨道里，不願轉也得轉。」「你們總壇主呢？」麻丁指著尸堆里一個戴防毒面具的胖子︰「那個戴‘猴子臉’的胖子就是，已經被你們打死了。」曹省三踢了踢胸口被打穿的胖子︰「他戴防毒面具干嘛？」「壇主說戴‘猴子臉’可以刀槍不入。」習幕洲搖頭冷笑︰「就這種愚昧的角色，也敢跟新四軍作對？」「壇主是受熊特派員鼓動。熊特派員說︰新四軍是叛軍，是叫化子打架——窮橫！槍筒子是空的，不用怕他們。」漆少川擰緊眉頭問︰「哪個熊特派員？」「我只知道他叫熊劍東，是鄂中特派軍政專員，手下還有一支軍統別動隊。」
漆少媛的歸來，像打開了喧囂的水閘，將人流卷往團部。少媛像走進了一股潮水中︰無數雙腳蹬起塵土，扭轉身體。她被拋離地面，又跌回人叢。歡呼聲震耳欲聾。碎報紙，軍帽，甚至一片羽毛，飄落到她臉上。她邊笑邊嚷嚷︰「停下吧，別拋啦，我可不是帽子。」少川急匆匆翻身下馬，折疊起馬鞭，像護犢的公牛，圍抱住少媛；兩人都在流淚。「一听到消息，俺就離開俘虜堆，快馬加鞭，詩興大發啊！警衛員，拿紙筆來……」團長略一沉吟，便揮筆疾書︰「乍見翻疑夢，相擁悲問情，天心感真義，還我巾幗兵！」……
獨立團稍事休整，繼續向汊湖一帶挺進。沿途所見村民個個饑黃寡瘦，衣衫襤褸。少川望著蕭疏頹敗的鄉村道︰「怪哉，這魚米之鄉也不比山區好多少嘛。我真擔心︰打前站的孫營長他們，能征集到多少糧食？」肖其娟道︰「糧食都在囤糧大戶手里，那些‘奸黃陂’‘狡漢川’，連泡菜都要囤積哩。」習幕洲咽著唾沫道︰「泡菜是好東西啊，富含維生素。傷員因缺維生素，傷口易感染，難愈合。打李寶璉時負傷的倆戰士，拖到現在感染身亡了。」習幕洲說的李寶璉，乃汪偽暫編第十一師師長。該師由豫南民團和潰兵編成，一度編為豫鄂游擊支隊，曾準備向新四軍投誠。不料被國民黨軍統站長熊劍東收編。因內訌在湖北監利一帶潰散，余部投向漢口綏靖公署，由汪偽的武漢行營主任葉蓬擴編為第十一師。獨立團在小河溪突圍戰中，曾擊潰李寶璉的兩個營。地下黨在李寶璉部安插有內線。打前站的孫青山帶回的「內線消息」稱︰「新四軍內部，有一代號叫‘尼區哇’的奸細，泄露了營救楊經曲的計劃，致使天漢游擊隊全軍覆沒。」
習幕洲得知消息，臉色一變，他下意識地看了看自己的左手，擰眉蹙額道︰「消息確切嗎？不會是敵人用反間計，散布的假消息吧？」少媛激動地道︰「我親眼目睹的，咋會是假消息？鬼子連探照燈都備好了，難道不是早有準備？！」曹省三道︰「‘尼區娃’沒準是個女人。有人跟澳津不清不楚的。全軍覆沒了，偏她一個活了下來！」少媛氣得冷笑︰「你什麼意思？」桑來插話道︰「不止少媛一個人，我也是幸存者！」「那你們倆都有問題！你們是怎麼從鬼子那逃掉的？那麼容易就弄沉一條船？」其娟指責曹省三是「谷糠里榨油，無中生有。」但她怒不形于色，因為喜形于色的笑意，還來不及從她微彎的唇角消退。她緊緊地抓住少媛，兩手都被佔用，連替少媛擦去臉上的淚水，都顧不過來了︰「好妹妹，別理‘芝麻曹’，咱咒他臉上也長芝麻！」少媛噗哧一聲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