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青林猜對了,道北是一片果園。桃、杏、李子、隻果,都有;地上爬滿草莓、西瓜。可惜繞園有籬笆,柴門聞犬吠。里面站著結識的小瓦房,女人或者老人哄弄著孩子,儼然家居氣象。
夏青林撇撇嘴,說︰「果園需要看嗎?難道人們不再互相信任了嗎?」
董川說︰「何苦。買吧。」
「買的不甜。所謂‘妻不如妾妾不如偷’。」夏青林不為偷瓜,她只是要做點出格的事。
這兩個少年走在農家小道,特別扎眼。籬笆里的人翹首觀瞧,路人竊竊回頭。小孩子則故意跑到他們前邊,咬著指頭看,嘻嘻的笑;有個小小的墜在後面,一半背心溜到肩膀下面,捧著西瓜,吃的「黃河泛濫」;夏青林跟他們笑,他們就溜的跑了,那個小的也搖搖的跑了,大概以為遭遇了壞蛋。
然而走了好久,也沒走出守望者的視線。偌大的土地竟容不下一只盜賊的手。
所謂柳暗花明。突然一片瓜田腳下展開,舉目四望,沒有邊,不知所屬。只是臨河大槐樹底下一個潦草的吊腳棚,綠蔭掩映,似乎沒有人——有人也看不清,再根據力的相互作用原理,想必棚中人也看不清他們的;再或許,她畫畫時過去的那個老頭就是呢,空城計。
夏青林悄聲說︰「沒想到這麼刺激的。動手吧。」
董川仍舊站著,夏青林催促之。董川說︰「你動手才對。我是從犯。」
夏青林掐著嗓門說︰「咱們還分彼此?多傷感情。」
董川忍俊不禁,撲哧笑出聲來,然後一發不可收拾,以至于仰天大笑。
吊腳棚里有個人,撩開帳子,朝這邊望。彼此,大概五十步的距離。然後那人下來,站在槐樹底下,看著他們;他們不動,他也不動。
董川說︰「我過去看看。」
夏青林說︰「要麼偷要麼搶,花錢的我不吃,給的也不要!」
李立看著董川走過來。他穿著白色短袖T恤,有洗白效果的淡蘭色牛仔褲,白鞋;戴著飛行員墨鏡。即使臉都遮起來,或者隔再遠,她也能一眼認出來。他走路的樣子,懶懶的,卻有很內在的篤定。——她無法用更鮮明確切的詞匯來形容,因為原本就沒什麼特別的,但是李立就是不會看錯。每每听著腳步,就能猜著*不離十。她甚至不需要看,不需要听,不用想,不用尋找,就能知道他是否在周圍,無論多麼噪雜的場合,隔著多少人。似乎是寒毛的感應。
董川不知道,他在折磨她。
不過這種折磨,帶著幸福的味道。
李立就那麼看著他;董川漸漸笑了,摘下墨鏡。——這個「漸漸」,夠李立回味一千零一夜了。他的舉手投足、一言一笑,在她,就是推理小說外加散文詩——只是現實中的時間卻如此迅速。董川皺皺眉頭,笑道︰「真的是你。」——李立感覺他用的是句號,而不是嘆號或問號。他總是這麼平靜,但好像又很親切,甚至包含著期待似的。仿佛老朋友的邂逅,令人想起張愛玲那句詩︰原來你也在這里。
她不接茬,看看那邊,說︰「夏青林是吧?」
「嗯。」听他語氣多乖順,倒像是服罪的——男人似的。李立臉紅了,她不嫉妒,不尷尬,不急,不惱。她覺得自己屬于他,第一次遇見——且只是一個短暫的背影,那一刻她就如此確定。仿佛發現了宿命,一次凝眸,月兌胎換骨。粗枝大葉的外表,掩藏著一個過度細膩的女子。
她無端的覺得,董川早晚有一天會回到她身邊,彌補她所有的委屈跟相思。宿命的信仰,使她平靜。
他們倆不約而同跟夏青林招手。李立無力消受與董川獨處的時間,太幸福了,不知如何是好,又怕留不住他;另一方面似乎是為了……躲避,她還沒有底氣透露自己的心事。但願董川沒有發現︰她的臉發燒了、一陣一陣的紅,碎碎的毫無意義的小動作不由的多了,語氣不由的歡快起來跳動起來,笑不由的泛濫了,眼楮不由的亮了。
李立沿著狹窄坎坷的田埂大踏步跑了起來,把夏青林迎了過去。
或許物以稀為貴,平時在學校,誰也不理誰的;現在不但認識,而且很熟絡。
李立穿著女乃女乃的一件花汗衫,爺爺的一條黑色的肥襠哆嗦褲,拖鞋,露著扇面似的大腳。頭頂是刮著七級風的短發。董川見她手里拿著本書,閑閑問道︰「你怎麼會在這?家住這邊?」
李立心涼了一截,她知道他的車牌號,他卻在問這樣的問題,現實是如此陌生呵。她瞥了他一眼,冷笑道︰「你說是就是吧!」
夏青林說︰「這不是你種的吧?」
這是個令人更汗的問題,似乎也適合套用「你說是就是」的格式,然李立沒有,而是一五一十的解釋道︰「不是,是我二舅家的。他們趕集去了,叫我在這照望照望。」
夏青林說︰「你鄉下有親戚?
「我爺爺家住東邊海鹽鎮,靠海。哪天我帶你去趕海,挖蛤蜊撿泥螺。秋天還可以燒苞米烤地瓜吃。」
夏青林眼楮一亮,說︰「真的?什麼時候?」
李立倒很意外,原本只是想向董川展現自己「茜茜公主」式的可愛的親自然風格,沒想到夏青林竟很響應。說︰「秋天吧。秋天最好,你喜不喜歡?」
夏青林若有所思,說︰「好,我最喜歡秋天。」
李立忽然想起一事,說︰「你怎麼會來這的?」她問「你」而不是「你們」,故意從語言上冷落董川。
「我們是來偷瓜的。」夏青林說。
李立瞪著眼楮瞅她。董川在旁邊笑道︰「你別不信,真的。剛才差點就得逞了。我們一些朋友在南邊聚會,她突然惡作劇,就找過來了。」
李立單向夏青林笑道︰「這些瓜都曬熱了,不好吃;後面桶里才用涼水拔了一個,我去拿。」
董川忙說︰「我去。你們說話。」
李立本不想理他的,又舍不得,就過去跟他一起。董川見她放下書,是《孫子兵法》,說︰「看這個。學那麼多心眼干嘛?」
「不是說‘吃什麼補什麼’麼,我這個人就是缺心眼。」
「嗯。」董川隨帶搭話漫不經心似的點點頭。
李立不禁笑了,忍著笑看著他,道︰「你‘嗯’什麼?」
「瓜田失守,還在那琢磨攻守之道。」
李立其實老遠就看見他了。她說︰「也沒見過你這麼笨的。非要等敵軍過了河,擺好陣勢,才動手是麼?」
「君子講究非禮勿動。」董川嚴肅的看看她,欲言又止的樣子,說︰「算了,這個你很難理解的。」
李立的嘴唇在臉上蔓延,合不攏,努力把四面八方的嘴收拾回來,看著他,搖頭贊嘆道︰「沒見過臉皮這麼厚的。」
董川伸手將西瓜撈出來,說︰「這麼大!換個小的吧。」
「為什麼?」
「吃不了。」
「吃不了怎樣?」李立明知故問的看著董川,不住的笑,她相信自己知道答案,但很想听他親口說出;董川也禁不住的跟著她笑了,說︰「問的奇怪。吃不了可惜不是麼。」
就是這個答案!說來奇怪,其實在李立想象中董川就是這個樣子,具有樸素、愛民惜物之類的品質;但真的親耳听他說出這番話,還是一樣的震撼。節儉在尋常老百姓本色而已,是沒什麼的;但在他卻有質的不同,體現了深厚的家教修養,令人對其整個家族都肅然起敬,心服的熨熨帖帖。可見身份是個放大鏡,言行無微,因人而彰。
李立說︰「都吃了就不可惜了。都吃了,好不好?」就是想多留他一會,因覺話的意思太過表露,又怕他听懂似的,指著地頭說︰「那兩個是你的人吧,叫過來一塊,有多少吃不了?!」放下手,臉撲通撲通紅上來。回頭一指棚後陰涼地里高出來的一塊平整的青石板,說︰「在那上面切——沒事吧?我常刷的。你切著,我去叫他們。」
董川攔著她,笑說︰「別費事了,那兩個人‘假干淨’,從來不在外頭吃東西。分給那些孩子。」
他這話不是商量的口氣,像是當家的隨意的決定,李立很享受。地頭,一群孩子若即若離的圍著他的兩個侍從。李立不願違背他的意思,但又不得不實話實說︰「那群小猴子天天在瓜汁兒里栽著,不稀罕的。」
「是嗎?我小時候愛吃這個。」董川剛將刀刃一扎,瓜就卡的裂開了,一分為二,那瓜砂蜜蜜的,清甜味一下子沁出來。李立暗暗感激這只瓜不辱使命。及切開,董川說︰「這麼甜!」李立笑道︰「黃泥地瓜都甜,加上今年天干,甜的有點傻了。」董川笑道︰「‘傻瓜’?恩,既然這樣我肯定負責到底,吃不了兜著走。」李立就笑,笑的無邊無際。把水桶的水倒掉大半,將另一半西瓜放進去,仍舊用涼水鎮著。
卻說離瓜棚不遠的南邊河沿上,有棵老槐樹,喝醉了似的,樹干歪著,姿態可愛;半空的老樹杈倒是絕妙的棲臥之處,夏青林不覺走了過去,竟爬了上去,在上面撿著幾本書,夾在老槐書咯吱窩里。她翻出本《陶潛詩集》,就看起來,漸漸地詩時合一,物我兩忘。董川李立端著瓜走出來,不見人影,就剩個帽子,卻見石攻玉兩個靠過來,在樹底下納涼。董川招手叫他們過去,他們只呆著不動;問「夏青林呢」,倆人指指頭頂。
董川莫名其妙的抬了視線一看,就笑著走了過來。只見夏青林手持書卷,如仙子臥在雲彩里,翠蔭籠眉,秀發和裙裾隨風輕揚。李立笑道︰「快下來了,吃西瓜。上面蟲子可厲害了,一咬一個包。」
「不用管我,」夏青林眼不離書的繼續看著,說︰「這兒涼快。」
董川說︰「看忘了掉下來不是玩的。」
夏青林不再理會底下事,董川只好囑咐石攻玉他們好好看著,就同李立回去。李立忙說︰「你在這好了,我去把西瓜端來。」
「走吧,」董川一笑,說︰「她又要嫌鬧了。仰面受敵,地形于咱們大不利。」——他居然用「咱們」!當然是指她和他,夏青林倒被排在外面。李立想入非非,魂兒銷銷心兒飄飄,又有董川在身邊陪著慢慢的走著。他身上有種干淨的男孩的味道,很淡很淡,是生命的味道,她能听見他的氣息。李立實在是控制不住,幾次扭頭望著遠處笑,嘴咧的很大卻不知說什麼好——知道不說什麼更不好,就拿夏青林說事;董川往往笑而不語,但絲毫不影響李立再次爆發傻笑的熱情。
兩人就坐在小路邊的草灘吃西瓜,向河,中間隔著一個人的距離。李立笑道︰「听說你對聯很厲害,我出一個?」
「看來你的西瓜不是這麼容易吃的。」
李立笑了一陣子,念道︰「兩人坐西捧西瓜朋友喜相逢。」
董川听了默默搖頭。李立笑道︰「難倒了?不是給我面子吧?別裝哈!我可不想說某人是‘浪得虛名’~」說完笑的潮水再一次涌上嘴角、鼻翼、眼楮、眉毛,泛濫的滿頭滿臉都是。
董川說︰「這是上聯?」李立點頭。董川說︰「後面半句听得我毛骨悚然。」
李立也「毛骨悚然」的吃了一驚,猜到他什麼意思,但又不信他真的能說對,就笑道︰「此話怎講?」
「若我沒猜錯,‘朋友喜相逢’這句應該出自《聊齋》十二卷《田子成》篇,是鬼筵上唱的酒令。」
李立眼楮瞪的滴圓,說︰「你居然知道!我驚到了董川!真的!」
董川一笑。她這上聯看似平常,實則設了個「對中對」的陷阱,如若忽略「兩人」與「朋友」的對應,就算失典。想想笑道︰「我只好用‘南’對你的‘西’。在下飲瓜心切,獻丑了。」望了望念出下聯︰「獨木在南望‘南山’望秋難悠然。」
李立忙要否定,旋即又回過味兒來,兩眼放光,以拳擊掌,贊嘆道︰「妙妙!高,實在是高!」低吟半晌,心里剖析著︰「他居然注意到了首詞的呼應!‘獨木’是青林,‘望秋’即是夏!厲害!而且陶淵明的詩化用的如此巧妙,以典對典,工整開闊!」不禁贊佩有聲︰「簡直是天衣無縫!既現成又自然,而且對的滴水不漏!哎哎,我那句該丟瓦礫堆去了,配不起!這就叫‘拋磚引玉’。」
董川咽了西瓜,從容道︰「聲東擊西。」
李立大笑,笑得很過癮,說︰「佩服!佩服!」。忽又想起一事,自己跟自己激動,忙說︰「等等!Wait!Wait!你怎麼知道夏青林看的是陶淵明的詩?」
其實是因為董川了解夏青林最欣賞陶潛,別人的書不會比西瓜更吸引她。但他卻說︰「我猜的。此情此景,這里,」他指著太陽穴,笑道︰「陶潛肯定第一個跳出來,攔在路中間,很難想起別人。」
「真的是!」李立以為是心電感應,很是吃驚,說「真有本《陶潛詩集》!董川,我好像知道的太少。坦率講我對你的期望不是很高,我以為是別人美化你而已。名譽跟毀謗一樣的你知道,越有越增……哎,對了,你對《聊齋》通熟啊!」她自己傻痴傻笑的滔滔不絕,不待董川接話,又拋出下一個問題,好像怕時間不夠用似的。
「‘通熟’不敢當,讀過罷了。你認識16班的李超嗎?」
李立不由的一陣臉紅狹促,不明白他怎會突然問這個,來不及編話,順嘴說︰「認識。不過——」
「他對《聊齋》很有研究。」
「奧~」李立松了口氣,心說「原來說的是這個」,笑道︰「李超很厲害。不過你也不差啊,每天那麼多事,眼花繚亂的,還記得這麼清楚。」她語里暗含諷刺。
「我是熱帶植物,虛有其表,背背書敷衍門面還可以;像李超那種耐得住苦寒的品格,才是真正做學問的材料。」
李立心里吃驚︰「那個書生何德何能,竟讓不苟言辭的董川如此不吝贊揚。」想起李超的樣子,不由笑道︰「我還真不知道他有這麼好,他給我第一印象你知道是什麼嗎?讓我想起日本皇軍。」
「怎麼會?高高瘦瘦的。」
「我也不知道,就是他鼻子下嘴唇上那塊,老覺著像長著人中胡~」
董川想想笑了,道︰「你不說不覺得。好像是,這兒有點高……」他指著自己的嘴唇中間,笑道︰「印象派‘皇軍’。」
李立被他的「印象派皇軍」逗得愈發止不住笑,以至于仰天長笑。俄而笑止,喘著粗氣,像經過一場賽跑似的,道︰「淨顧著說別人了,跟‘窮八輩兒’似的。我覺得咱們很荒謬~」
「什麼‘青霸杯’?」
「奧,小時候我女乃女乃給我講的故事,說的是一個窮人要去西天問如來,他怎麼能夠不窮了——他家八輩子都窮得叮當響,他當然很想很想扭轉命運。然後他就跟唐僧似的一路向西,經歷了很多磨難遇見了很多人——每個人都有解不開的難題想問如來,就讓他代勞了。最後他來到一座黑漆漆的大山上,山頂上有棟小屋亮著燈。可沒到山頂他就累得睡著了,夢見進了小屋,里面有位老嫗正在紡線——當然就是如來了,問他做什麼來。結果是他幫所有人都問了,唯獨忘了自己的問題;等他突然想起來,就忽的醒了,小屋、老嫗、山都不見了。」
「他的結局也許不錯。」
是啊,李立看到了結局,其實故事講到一半的時候就已經看到了結局。四輛轎車停在地頭,六七個穿著奇怪的人奔他們這邊走來,視其儀表便知是找董川來的。六七個人的隊伍很難被忽略,即使只用眼楮的余光也會察覺。李立相信董川肯定也注意到了,所以置之不顧,或許是出于對講故事人的禮貌。同時又顯出了領袖的風範。
待李立提醒,董川才轉頭去看,打頭的那個是周魯灣,都穿著馬球服,看樣子不是很悠然,像是出了什麼事。他笑道︰「你們這身打扮,難道是來找球的?」「
「真掃興!」任道遠說︰「剛要出門呢,汪老五來了!」
汪老五即汪行義,同齡人,江南貴冑。此人推崇暴力,「順我者昌逆我者亡」從小就寫在臉上。行為像美國政客,手里握著駭人的武器,心智卻未完全發育,情商只有七八歲的樣子。好槍及色,侍衛出行均配槍。去年在上海國際飯店門口,一個外國青年朝他的女朋友打招呼,或許是態度有些*,把他激怒,大打出手,汪行義拔槍朝那人腦袋連開五槍。遂得諢名「汪老五」。
槍擊事件發生後,他作為上海政首的父親董延卿,不得不出面平息,繳了汪行義的佩槍。汪行義因此和董川結了梁子,諸事明爭暗斗。
董川「哦」了一聲,旋即笑道︰「呵呵,你們來的正好,我們切開了那麼大一個西瓜,正愁吃不了。」
一個「我們」說得李立心坎兒暖呼呼美洋洋喜滋滋的,站在董川身後,赧然如新婦。那些人稱董川為「晉中兄」,及注意到她的存在,說︰「請問這位是……」
「我叫李立,跟他是同學。」李立不待董川介紹,自報家門;用手指指董川,標示出「他」的指代內容。她故意用人稱代詞,感覺這樣一下子距離就拉近了,地位就提上去了。
「奧,幸會~」
董川為她一一介紹,李立都是過耳即忘,她從來不記人名;但是有一個卻烙下了痕跡,董川指著年紀最小的那個笑道︰「我與他是忘年之交。硬說起來,他與你我俱有同名之誼。」
李立愣了一下,想了想笑道︰「那麼你應該叫——三立?」
她的智商令眾人刮目相看,尹三立卻忙笑道︰「錯了。我單名一個‘瀑’字,瀑布的瀑。」大家想想都笑了起來。周魯灣再一次向董川示意,董川轉向李立,笑說︰「麻煩你招待他們。那個西瓜一塊不會浪費,我言出必諾的。」言已,同周魯灣走出人群。
周魯灣說︰「他不是一個人,同行眾多。還有軍隊,大概一千人,個個腰間佩槍。大家都頗感意外和反感,看樣子絕對不是為友誼來的。」
「放心,與你們無關。他是沖我來的,」董川是「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必不饒人」的性格,不知心里想到什麼,鼻子透出一絲冷笑,道︰「來就來吧。」
石攻玉蔣相和俱在身邊听著,石攻玉怒目裂眥,道︰「小癟三還玩不夠了!他敢怎樣我先弄死他!賠了我這條命換個清淨!」
蔣相和忙罵他道︰「一听打仗你就‘小過年兒’!你這個炮仗脾氣什麼時候能改改?!你應該也有大腦的,好好想想︰就算他大軍十萬又怎麼樣?不過虎皮一張!裝腔作勢嚇唬你這種雞膽氣罷了!難道一個小孩兒手里真能有‘虎符’了?!他傻他的令爺爺可不傻。至于你咋呼成這樣?!」
「別人拿槍指著你你喜歡?!」石攻玉不服,嗷嗷道︰「屈辱!屈辱!」
「你還說!看我不告訴老夫人!」蔣相和這麼說,石攻玉才嘆氣息聲。
周魯灣說︰「不用擔心,張錦誠已經把他們的槍都卸了。我在擔心——」這時其他人過來,分別是朱清銘、尹三立、裘善中、任道遠,無侍從。李立感覺董川好像不想讓她知道,就只遠遠的看著沒跟過來。
任道遠說︰「周兄都說了吧?可惜晉中兄剛才不在。戒多兄那個威風,完全是將軍氣場!他——」
裘善中打斷他的話,笑道︰「以後慢慢講吧。汪行義的匕首雖然是奪了下來,但還是掃了大家的興,況且現在的氣氛,空氣里都是火藥味,我們很對不住晉中兄。竟不知誰走漏了消息,他怎麼知道咱們在這呢!真是!」說完長吁短嘆。
朱清銘突然問道︰「夏青林呢?我看她就最好不要露面了。」
董川表示不解,尹三立也問「為什麼」。
「甘泉自盜。汪行義有那個毛病,更何況夏青林是你帶來的。」朱清銘說。
「我該怎麼做?」董川反問道︰「把她裝進箱子、塞在車底下嗎?」
「你知道不是那個意思,」周魯灣替代為解釋道︰「天鵝何必要見癩蛤蟆?就算全身以退,也褻瀆了身份。」
任道遠力挺朱清銘,說︰「若真如慈銘兄所言,我也認為不見為上策。俗話說,不怕賊偷就怕賊惦記。」
「真是笑話!」石攻玉忍不住冷笑道︰「我們幾時怕起他來了?!誰稀罕偷偷模模的?!他敢輕舉妄動,我封他個九千歲!」
董川說︰「汪行義若真起這個心,算他走運了。」說到這笑問道︰「怎麼樣,西瓜都吃上了嗎?不準剩的,吃完了咱們就回去。」
李立听了蔣相和的話,走過來笑道︰「你們好熱鬧!我就可憐了,一個人孤孤單單的~能不能叫夏青林陪我,我還沒和她說什麼話呢。」
「很抱歉,只好改天了。」董川一笑。
李立無端生氣了,擰起來,臉扭到一邊,說︰「我不要抱歉!我只要夏青林!」俄而又扭過臉來看著他,說︰「你問問她,願意跟我還是跟你?!」
蔣相和忙向董川笑道︰「二爺您看夏小姐在樹上就像魚在水里,雲在天上,咱們帶她來不就是圖著讓她散散心麼,讓她自由自在的吧,什麼事一幫爺們兒解決不了呢!」
周魯灣更勸道︰「《道德經》里有句話說︰弱生于強,敢于示弱是強大的表現。對于保護身邊的人你必定是很有把握的,所以何必理會汪行義的招數?當他不存在,咱們且自由自在的,愛做什麼做什麼,這就叫做‘強’。夏青林在這,既成全了她又成全了李立,何樂不為?」
朱清銘說︰「周兄所言極是。」
董川似乎心動了,任道遠又補了一句︰「何況晉中兄不可能永遠守護夏青林吧,呈一時意氣恐遺患無窮,斬草須除根。」
這話提醒了董川,他對「斬草除根」有著不同的理解。是的,他不可能永遠守護著夏青林,所以必須趁早把孽根剪除以絕後患。
他自己沒有意識到,或者說拒絕承認︰此時報仇的欲念已然壓過一切,潛意識里把夏青林當成誘餌,而不是保護的對象,這使他做出了日後恨悔莫及的決定。董川看看南邊的樹,說︰「走吧。帶著夏青林。」
偏石攻玉令出即行的,急火火的像提槍似的,忙去把夏青林從樹上摘了下來。
董川和李立說了「再見」,就頭也不回的走了。眾人無法,只得隨他去了。
李立沒有跟著去。她知道那天有事,董川要經歷些驚險的大事,但是卻獨自留了下來。後來仔細反省,仔細想,她之所以沒去,不是因為相信董川一定會平安無事,也不是幸災樂禍的希望夏青林出事;不是矜持高傲,不是怕生怯場,都不是。說到底竟是幾畝瓜地牽住了她,怕人來偷瓜,所以留了下來。——「你到底是怎麼樣一個人呵李立!你怎麼想的究竟?!我的天!我好想很不了解你~」她不斷的這樣問自己,問得茫然無解,真正得到答案是很多年以後的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