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里的早晨，空氣、風、陽光是那麼的清爽宜人。秦顏大刀闊斧的坐在屋前的桃樹下，遙望著半里之遠的長滿青竹的土島。秦顏非常享受這樣靜靜坐著的感覺，腳搭在齊膝的枝杈上四處遠眺，如果久了有些厭倦，便用力踩踏沒剩幾片枯葉的桃樹，把礙眼的枯葉搖下來，雖然他不知道寂寞是什麼東西，但是走出書房來到桃樹下這樣坐著，他仿佛看到了一馬平川過後便是山河迤邐的壯闊，此時他的心不再沉寂，也不再是一個十二歲少年的懵懂的心。
快八點半了，秦母還沒安排家務，秦顏有些坐不住，走進門又說︰「快點啦！在做什麼？」
秦母不耐煩的說︰「今天不用報到，只要交錢領書，你急什麼？」
秦顏問︰「為什麼不要報名？在小學不是每次要報名。」
秦母說︰「還不知道班主任是誰？沒分班呢，報什麼名？」
看來仍未安排好，秦顏在邊上看著，著急也沒用，知道不用報到心平靜了不少。今天對于秦顏來說是久已向往的，自從他哥上初中以來，家庭作業不是呆板的抄字而是容易的解題，他的艷羨全表現在他每次問他哥為什麼完成的那麼快的時候了。
初中向往已久，當親臨其境且要置身其中時味道很不對，世事便也如此，現實與夢想的差距總出奇的大。本來秦顏已經來過兩次，但這次注意到大門的寒磣了，那「石洪中學」四個大字一點也不起眼，那繡跡斑斑的鐵門他很懷疑是否有用？那暗灰的圍牆為什麼不粉刷然後安上白瓷板呢？他的小學可比中學神氣，千年伊始的六層新教學樓，氣派而輝煌。
走進大門，一棟現代的小教學樓矗立在左手邊，白瓷板反射著太陽的光芒熠熠生輝，但比鄰著它的卻是一排六七十年代的教學樓，灰暗而萎靡。同樣它面對的也是一棟六七年代的教師宿舍，這樣，把個方方正正的規矩全比對出來。秦顏奇怪的是，為什麼校園里有水池？，在五丈方圓的水池里，他還看到一個碉堡式樣的水塔，與時下放映的抗戰片里的碉堡不同的是它粉刷了水泥，這樣顯得更加堅硬，那洞口黑黝黝的仿佛隨時有火力射出。才進大門，秦顏早四處搜索了一遍，宿舍樓下聚集了許多學生和大人，有的還擠在一扇門口。
秦顏興奮地說︰「在那里！有那麼多人。」秦母沒有回答。
秦顏又問︰「當真個不要到班主任那里報名？「在小學是要報到的，秦顏以為初中也不例外。
秦母說︰「現在還不知道是哪個老師？要等出張榜。」
秦顏急了，說︰「那明天到哪里去？他那張榜出在哪里？」
秦母有點氣憤說︰「你還找不到啊！不要怕的，你怕什麼？」
秦顏不服說︰「那我明天來，他們都上課了，我還在找榜。」平素里，秦顏就沉默寡言，對于大人是問一句回一句，要他獨自面對問題，他哪里來的膽量。
秦母見兒子雖然膽小，但想問題還是周到，不好逼太緊，于是說︰「可能今天就貼出來了，等下，發了書去看看。」
交費不過是兩分鐘的事，可發書的老師遲遲未到，樓前的家長和學生越聚越多，大多是女的，三五成群的都討論著分到哪位老師班里的問題，眼前一個微胖的女生和一個大眼楮的女生似乎對班主任老師的情況了如指掌，正說著個姓曾的老師很優秀。徘徊的秦顏糊嘀咕著︰她們是怎麼知道的？秦顏還期待能听到什麼訊息，人流往身邊涌來，回頭一看，發書的兩個老師終于來了，她們便走上前去排隊。學生雖然多，程序非常容易，沒等多久便輪到秦顏，把書裝進書包，秦顏松了口氣。四處一看，那兩個女生已不見蹤影。
正當盡情搜尋，晴空里一聲爆喝︰「行啦！沒得用的把戲，不收呢？要我求不求個？去年喊要耍，硬不讀，今年又要讀，不收呢？」听到有人大發雷霆，學生家長都傻眼了，秦顏卻是認得他們，還是他的堂伯，被罵的正是他的堂哥。堂哥經如此下一通爆罵，又惹得所有人的異樣眼光，眼淚一瀉如注難以止收，低著頭一副滿腔委屈的樣子，一步不前。
堂伯見兒子如此哭喪，一腔怒火澆滅大半，但是騎虎難下，說︰「走啦，還要丟人現眼啊？」堂哥嚇懵了，卻又不想走——丟了讀書的機會，可是虎威難抵，只得半步半步的移。
這一幕，領導都瞧在眼里，眼前的孩子是悔改了，真想讀書了，政教處龍主任惻隱之心大動，于是對另外兩個領導說︰「收下算了，他也想讀書，原諒他點，讓他去交費呢？」
張校長向來以嚴厲著稱，還是不放心，說︰「這個，去年他沒來讀，肯定是個耍把戲的，收下怕是個禍害？」
龍主任身為教務處主任，對于想讀書的人特別喜歡，又說︰「去年他是沒來讀？可今年他又想，我們給他一次機會，讓他爸爸嚴厲督促他莫耍把戲，可能變好又說不定的，我看還是收下算了？」
財務部劉主任也說︰「收下算了，看來他是想讀書的。」
張校長語氣緩和的說︰「收下可以，但硬要他父母嚴厲督促才行，這樣的人老師管不住的，只會耍把戲，可能還害了別個？」
「嗯，」龍主任應聲說，又朝堂伯喊，「來呢，莫行，收下算了。」
這不是喜從天降嗎？堂伯趕緊走回來。
龍主任叮囑說︰「收是收下了，但是你可要好好管他，要是在學校只耍把戲，下一期要開除的，你做得到嗎？」
「要得，」堂伯應聲說，「你听到沒有？要是耍把戲，下一期就沒得讀了，你要是耍把戲，我要把你的腳打斷的，你听到了嗎？」
堂哥應聲說︰「哦。」
龍主任說︰「來啦，跟我去交費。」
看著堂哥交好費，秦顏不知道上去跟他說什麼，臉上淚痕未干，縮著身，說不出的委屈失落，只叫了一聲「和伯伯」，堂伯顯然在思索倔強的兒子今日為什麼會哭，應了一聲匆匆回家。回到家里，秦顏迫不及待的翻出所有的書本，首先拿在手里的是歷史書，盡管以前看過哥哥秦城的歷史書，輪到看自己的歷史書的時候仍然感覺不同。下午過得很快，晚上也不慢，在嚴厲的秦母的催促下秦顏躺在床上早睡，破天荒的秦顏很情願，此時在他的腦子里都是初中的新鮮事，秦顏不想被約束，被約束的時候他渾身不自在，只是他沒敢打破常規。
多年以後，他回想那天，總覺得青春就是潤物細無聲的懵懂和無知，屬于那個年代，那個人特有的，而臨到長大卻羞于向外人說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