淳于望只是靜默地看著,待相思睡得安穩了,才輕笑道︰「你還挺會哄她的,怪不得她總黏你。」
我闔著眼楮沒理會他。
他沉默片刻,又問道︰「方才你說到有夢到男子吟詩,當真只是做夢嗎?」
懶
我嘲諷地彎了彎唇,反問道︰「你認為呢?」
他久久地凝望著我,嘴唇動了動,終究沒再說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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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晚我伴著相思睡著,她雖還有些發燒,卻沒有像他們說的那樣滿床哭鬧。
雖然她還是時常夢中受驚醒來,但抬眼看到我,便拿細胳膊抱緊我臂腕,女敕女敕的面龐過來蹭幾下,蚊蚋一樣呢喃著喚聲「娘親」,便繼續酣睡。
我並沒機會再調息內力,但有雪芝丹的助益,加上淳于望還算留心,送來的藥雖是兩碗,哄著相思說一模一樣,實際她的藥清熱涼血,我的藥則是益氣補血,一聞便知是治我小產後體虛血虧的。
如此繼續休養一兩日,精神便又好了些。
第二日相思退了燒,我只借著倦怠,依舊回我自己的屋子里。
淳于望並不阻攔,看著我裹著厚厚的棉袍蹣跚走了回去,居然跟了進來。蟲
此時天氣已漸和暖,即便夜間不籠暖爐也不冷了;可我的屋子里居然大白天的就籠著暖爐,撲面一團熱氣燻得人燥熱。
我臥到床上,見淳于望立在床帷前躊躇,更是心煩意亂,遂道︰「殿下可否請人把那火爐子移走,把窗扇打開透透氣?」
淳于望皺眉道︰「不成。你剛剛小產,身體虛得很,若是見了風,著了涼,只怕會落下病根。」
見風?
著涼?
想著這兩天的遭遇,我冷笑道︰「殿下多心了!若怕這點風寒,我豈不是早就遂了你的心願,一命嗚呼了?」
淳于望嘆道︰「我何嘗要傷你?你一心想著離去,虛情假意欺瞞我不說,還敢用相思那樣要挾我,叫我情何以堪?」
我淡淡道︰「淳于望,若那些人有心用相思來要挾你,你還能完完整整把相思帶回來?你雖勇武厲害,但你的劍再快快得過那些人架在相思手足上的利刃?」
淳于望眼楮一亮,連呼吸也急促起來︰「我也想著你再狠心也不致對相思下手。原來你只是用她來嚇唬我,根本無心傷她。」
這人看著聰明,但理解力顯然有問題。
或者,只是因為他根深蒂固地相信是我策劃了整件事。
我心下惱火,恨恨道︰「我的意思是,如果是我挾制了相思,你便是把她搶回來,也只能得到一具尸體而已。淳于望,你是瞎了眼,才看不出此事另有蹊蹺?」
他給我罵得氣紅了臉,卻道︰「你又何必急著為自己開月兌?相思那孩子已被你收得服服貼貼,我便是再怎麼惱你恨你,一時也未必拿你怎樣。」
連罵他都成了為我自己開月兌的手段,我著實無言以對,怒哼一聲,憋屈地別過臉,再也懶得理他。
他盯著我的神情,臉色愈發紫漲,忽坐到床沿,硬是別過我面龐與他相對,說道︰「若來的不是司徒凌,若不是他厭棄你失.身于我,你大約對自己、對相思,都該沒這麼狠吧?」
我掙扎著去推他的手,怒道︰「我沒想對自己狠,也沒來得及對相思狠。司徒凌……跟我之間的情意也不是你所能想象得出的。」
「他和你的情意!」
他將我扳得更緊,竟不容我掙開,低吼道,「那你和我算什麼?便是你真的不是盈盈,便是你真的只是做夢偶爾夢到我們在一起,我們這些日子的相處,又是什麼?」
「是什麼?」
我給他的雙手扣得雙肩劇痛,又不敢運勁掙扎,亦是惱怒之極,叫道,「你說是什麼?你強.佔我的第一天便已說得明白,我是你的女俘!女俘!」
「女……女俘……你心里就認為,我只是把你當作女俘對待的?」
「難道不是嗎?因為我與你的心上人容貌相像而強.佔我,與看上我美色而強.佔我,有什麼區別?我恨透了你們這種人!」
看著他滿面羞惱,我忽然也克制不住自己的憤怒和委屈,壓抑了多少個日夜的屈辱忽然間迸發,並與努力掩埋的灰暗記憶迅速重疊。
「如果司徒凌是你所想象的那種輕浮淺薄之人,這世上早就已經沒有秦晚了。我該在三年前便死于駱駝嶺下,葬身在軍營大火之中,和那些欺.辱過我的柔然人同歸于盡。」
淳于望的黑眸猛地收縮,定定地望向我。
我也像在定定地看著他,卻又像誰都沒有看,那些塵封的美好和痛楚,忽然之間排山倒海般涌來。
那些我以為我將永世不和人提及的往事,也似在這忍無可忍的憤怒和委屈里忽然之間決了堤,忍不住地傾涌而出。
我捏緊拳頭,惡狠狠地瞪著這個看起來比我還委屈的男子,慢慢道︰「沒錯,柔然軍營……我在那里當了兩個月的營妓。」
「那年,我中伏大敗,在親兵的舍命相護下,我只身一人,重傷逃出。我逃到了一個小山村里,還遇到了一個我喜歡的少年……我的傷那樣重,勉強活過來,武功幾乎全廢了,可我居然很開心……那個少年,叫阿靖。」
「那時我父親還在世,已經定下了我和司徒凌的親事……可我討厭被人操縱受人控制,討厭不由自主的生活,哪怕那人是我的父親,哪怕和我訂親的夫婿是青梅竹馬一起長大的司徒凌……」
「我想,就讓他們都以為我死了吧,我要和我喜歡的人安安穩穩過一輩子,從此男耕女織,日作而起,日落而息,縱是粗衣陋食,也不枉活了這一世……」
眼前恍恍惚惚,盡那個黑發少年晶亮的眼楮,靦腆的笑容,溫柔的話語。
天那樣藍,雲那樣白,村前村後開滿了桃花,紅得像一片燃燒的海洋。
山色卻是黛綠的,如少女含情而笑時彎曲的眉。
我心口裂開般疼痛,卻不覺地溫軟了聲音︰「阿靖和我一樣,只想簡單快樂地活著。他每天背著我去看日出,采很多的野花插在我頭上,說我是天底下最美麗最溫柔的姑娘……我好開心。我想,這大概就是我以後的生活了,多好……我就說……我們成親吧!阿靖抱著我在山坡上轉著圈,笑得好看極了……」
「那一天,我穿著他母親為我做的紅嫁衣,在村里長輩的祝福中和阿靖成親……拜天地時,柔然人來了……那些天天向我和善笑著的村民,一個接一個被砍死,天天唱歌給我听的鄰家小男孩被馬蹄踩出了腦漿……」
「阿靖背著我拼命逃,我要他放開我自己逃命,他怎麼也不肯,被當胸刺倒……我被那些柔然人污.辱時,阿靖還活著,喊著我的名字往我身邊爬著,柔然人一刀過去,他的腦袋就掉了下來……」
「一直到我暈過去,阿靖的腦袋還在我的旁邊,黑黑的眼楮一直看著我,全是淚……尸身卻已經被馬蹄踩爛了……」
我喉嗓間給絮狀氣團滿滿地充塞著,按捺了許久,到底咽之不下,眼眶中便溫熱,滿溢,然後大顆大顆地落下水珠。
模糊之際,眼前盡是通紅的血光,偏偏又交織著黑發少年溫柔羞澀的笑靨……
曾經春光明媚的日子,回憶起來連每一束陽光都刺目,每一葉青草都刺心……
痛得切膚……
淳于望早已放下了扳我雙臂的手,緊緊地盯著我,靜靜地傾听著,身體卻似在顫抖,抽痛般地顫抖。
他伸出手,冰涼的指尖拂向我面頰。
我側臉避了避,胡亂擦著滿臉的淚水,說道︰「我醒來時,已經在柔然大軍的營妓帳篷中,一身的傷病。我的嗓子已經嘶喊得啞了,等那些腌粗魯的柔然人一個接一個鑽到我帳篷里來時,我一滴眼淚也沒有了……我甚至能對著他們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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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段其實很多人已經猜到的了。寫得很簡略,也沒啥虐的,一次發出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