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後的門扇不規則地輕輕抖動起來。
我忙立直身體看向門扇時,並看到誰在踫那門,甚至連風都息了,正寂寂地投著我自己的影子。
原來不是門在抖,竟是我在抖。
沈小楓走向前,低聲問道︰「將軍,我們這就回去麼?」懶
我該一聲不吭掉頭而去才對;
可不知為什麼,靜默半晌,我踏出的腳步竟是往屋內的。
淳于望已經被扶到了軟榻上,正按緊胸口望著我,額際滲著細密的汗珠。
他低低地喘氣,盯我許久,毫無血色的唇角才向上挑了挑,說道︰「你不是回去了麼?」
我從沒見過他這樣虛弱狼狽的模樣,不覺間已走到榻前,反問道︰「你希望我回去?」
話音落下,又覺自己的話語倒似在堵氣般曖.昧著,忙緊跟著嘲諷道︰「還是不願意你這般落魄的模樣被我看見?」
淳于望眸中頓有泠泠寒光閃過,連他身畔的隨侍已不自禁露出憤憤之色,無不向我怒目而視。
但他終究不曾發作,只輕輕笑道︰「你在南梁最落魄的模樣也給我瞧見了,算來是扯平了吧?我也曾欺你,辱你,害你,待你種種不好,如今你也大可以派人討回公道去。秦將軍威名赫赫,秦家軍更是虎狼之師,跺跺腳北都動搖,料我這點人馬還未在你眼底,何不越性報了這仇,免得你這般搖擺猶豫,放我不甘,殺我不忍,左右為難!」蟲
軟玉在低低驚呼,滿臉擔憂。淳于望卻視若無睹,充耳不聞,只緊緊地盯著我。
我不可否認,他聲音雖低微孱弱,卻字字誅心,仿佛早已看透了我的心思,——甚至比我自己看得還要清晰。
握著劍柄的手很是無力。我實在沒法拔出劍來對向這個重傷未愈的男子。
我終究只能再度拉出相思這塊在南梁時便不斷為我消災擋難的上好擋箭牌,說道︰「你還認為我不甘不忍?我只不過可憐相思而已!她年紀雖幼,可沉塘那次,她真可算救了我一命呢!」
相思不僅是擋箭牌,也是免戰牌。
他立時閉了嘴,接過那廂端上來的藥碗,一氣喝了,攏緊身上的衾被闔目休息。
軟玉伸手在他額上一探,便縮回了手去,低低向身後之人道︰「好像又比先前燙了,這可怎生是好?莫非他們尋來的大夫又是個庸醫,才總是這樣高燒不退?」
我有心細問他的病情,又怕更縱得他起些非分之念,遂道︰「既然你病著,我就先不把相思送過來了。小人兒家的,鬧了你還小事,別過了你的病氣去,待你好了再說罷。」
淳于望依然闔著眼,卻已氣得滿臉通紅,只是強自忍抑著不來和我爭執。
我頓了半晌,听不到他動靜,也是悻然。
正要轉身離去時,淳于望忽然道︰「其實我們隱居的那處山谷甚是隱蔽,尋常人很難找到。因其隱蔽,我帶盈盈在那里住了足足三年才被人發現了行跡。但司徒永似乎很快就找到了那里。」
我不解他怎麼忽然提起此事,奇道︰「你什麼意思?」
「沒什麼意思……但我相信,那處山谷,對前來找你的人,早已不是秘密。不論……是五年前,還是五年後。」
我心中劇震,忽然便憶起在南梁客棧司徒永第一次過去找我時,的確曾提過,他知道淳于望在狸山有住處,而且听他口氣,他的確應該對他隱居的地方了若指掌。
前去救我的人會是司徒永,難道也與這個有關?
五年前梅林的那場大火,難道和司徒永有關?
可這樣假設的前提,豈不是……我的確和那盈盈有關?
心情更加煩亂,我立起身來,克制住自己,努力不動聲色地回答︰「你以為大芮的太子只是徒有虛名的草包?且養著自己的身體,少操這份心罷!」
轉身離去時,腳步已是迅捷而凌亂。
幾乎是落荒而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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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了那院落時天色已經微明,寥寥的幾顆星子在幽藍的天空格外地清明。
我深深呼吸著晨間新鮮卻薄涼的空氣,但怎麼也驅不開肺腑間似給憋住的一口濁氣。
往回走的腳步越快,那濁氣壓得我越難受。
我終究止了腳步,喚了沈小楓低聲吩咐道︰「你這便帶人去,拿我的名貼去請陸老太醫過來給他診治。記住,小心行事,不許露了他們行蹤。」
沈小楓遲疑道︰「將軍,他們是南梁人。」
我皺眉道︰「難道我不知道他們是南梁人?趕快把他治好,讓他領了相思離得遠遠的罷!」
沈小楓只得應了,卻帶了兩名心月復與我分道而行,徑去請陸太醫去了。
陸太醫本是太醫院院使,和我家算是世交。他的醫術極是高明,尤擅治內外瘡傷。
當年我父親傷重回到北都,人都說活不得了,也虧得他細心調理,才又掙扎了一年工夫,待我把秦家大小事務接手過來,這才撒手西去。
後他因年老眼花從太醫院告老出來,等閑已不為人治病,但我下貼子去請,想來還會給幾分薄面。
見沈小楓離去,我長長地呼出一口氣,再往回走時才覺得心頭松快些。
恍惚覺出,我分明正在為淳于望的傷勢而心煩意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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