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後來,錦王府上下歡騰一片時,她才知曉,祈陽王敗了,失蹤了,多半死了;夏王贏了,然後也死了。
繼位之人,成了原本最不可能奪位的錦王司徒煥。
直至搬入皇宮,她都覺得她在做夢。
披上德妃的衣冠受著那金冊玉寶時,堆成小山的賞賜和珠寶,耀不亮一顆焚作灰燼的心。懶
別人的美夢成了現實,她和司徒子衍的美夢成了灰燼。
從此她的人生只有黑白二色,而她也只是一具失了情愛的行尸走肉,眼看著父兄陸續傷病而逝,不得不擔起了看護秦家照拂子佷的責任,麻木地做著秦家披金戴玉的提線偶人。
她生得美貌,秦家又有扶立大功,司徒煥倒是待她不錯。
但對于司徒煥的寵愛,她總是有禮而冷淡,加上她的身體在那次打胎中受了重創,再不能生育,由不得司徒煥漸漸把心思放到了別人心上。
她從不去爭寵獻媚,在這花團錦簇的後宮中遺世獨立著,雖引來一些流言蜚語,倒也無人刻意想對付她,反讓她成了這後宮中承恩最久的一個。
一日復一日,一月復一月,一年復一年,花開花落那麼多年,她不僅早早失去了原先的嬌俏活潑,甚至漸漸失去了原先的傾城國色。
司徒子衍兵敗身亡,她也隨之萬念俱灰,只把當年那個溫柔待她的絕世男子當作少年時不曾捉住的夢。蟲
夢醒了,她只剩了絕望,卻不得不繼續活著。
多少次,午夜夢回,她恍恍惚惚,總似回到酒肆初見。
她見到風姿出眾笑容清朗的他,忽然之間心如小鹿亂撞。
于是,她笑意明媚地走向他,說道︰「兄台,可以請我喝一盞酒嗎?」
她瀟瀟灑灑地向他舉杯︰「蜂與蝶從他世情,酒和花快我平生。」
他始則驚訝,繼而驚喜,繼而苦惱,終于捧月復大笑︰「我差點以為我有斷袖之癖,你這丫頭……」
他說︰「四兒,我要娶你。」
終究是一枕殘夢。
若夢停在那里再不醒來,他和她將是何等幸福,何等開心。
滿園的杏花不僅落滿衣襟,還落滿心田。
可每次都在淡月朦朧之際慘淡醒來,絕望地擦干眼底的淚,抱著肩等待天明,等待這輩子沒有完結沒有終點的煎熬。
「待君一飛沖天之際,願再續前緣。」
他終究沒回應她最後的囑托,甚至連一句話都沒留,悄然地淡出了她的世界,然後淡出了所有人的世界。
她卻很慶幸。幸虧他已經死了,幸虧他已經解月兌了,如今飽受煎熬的只有她。
他到底比她幸福,他到底比她幸運。
而她當然寧願他如斯地幸福,如斯地幸運,哪怕以死亡的方式求得。
可這樣可憐的慶幸終于也被崔勇的到來摧毀。
崔勇其實只和她說了一句話。
他說︰「四小姐,祈陽王因為你的半塊玉佩落入圈套,斷了腿,瞎了眼,毀了容,不人不鬼掙扎了十幾年,到死都記掛著你,到死都沒能見你一面。」
她連氣都透不過來,眼前陣陣昏黑,像奪命般搶過祈陽王那封沒有緘口的信,那封遲來了十多年的信。
雖然即刻便有人沖出捉拿闖宮之人,又奪走了那封信,她還是看清了信上的內容。
其實只有一行字。
「子衍負卿!若有來世,卿可願再續前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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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回答我了。」
姑姑失神地望著窗外的落花,啞著嗓子道,「他已盡力了,盡力想一飛沖天,卻栽入了煉獄。孤孤單單的一個人,栽入煉獄。今生無緣,來世……來世……」
她拉扯著我的衣襟,失聲痛哭道︰「我該怎樣告訴他,我願意!我願意!來世我願和他再續前緣,做一對平平凡凡的夫妻,生生死死,不離不棄!」
我不覺間喉嗓間已堵了一團,千萬句勸慰她不該為舊情和自己過不去的話語都已說不出口,只柔聲道︰「姑姑,他若在天有靈,自然會听得到,會看得到。你……也是萬般無奈……」
她認識他時,到底年少天真。像我們這樣的人家,結交怎樣的朋友也許不妨事,但與怎樣的人家結親,哪能是自己做得了主的?
蜂與蝶從他世情,酒和花快我平生。
說得是輕松,可天下有幾人能真正放縱詩酒,只以風花雪月為樂?
又有幾人放得下營營役役,甘心一輩子受人驅使,連親人子女都不得翻身?
姑姑哭得愈發激烈,整個脊背都在顫抖著,幾乎在嘶喊著說道︰「晚晚,我的那半塊玉佩……在我嫁入錦王府前,便已被父親搜走了……」
「哦!」
我拍著她的背,隨口應著,往細里一想,身軀頓時僵住。
「姑姑,你說什麼?」
姑姑泣不成聲︰「子衍看著溫雅倜儻,風流不羈,實在胸有丘壑,極是機警。若只是見了我的半塊玉佩,絕不至于那麼輕易便自投羅網。送信的必定是秦家之人,多半還模仿了我的筆跡……」
我唇舌間發干,低低道︰「不可能吧……」
姑姑道︰「如今已死無對證……但我著實疑心……疑心是秦家聯合夏王暗算了子衍,又清剿了祈陽王的勢力……雖然子衍的父親早已死去,但父債子償,天經地義,他們……是鐵了心要為大哥報仇,同時也好絕了我的念頭……晚晚,我害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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