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握緊承影劍,嘆道︰「無非在提防我下手。既曉得我把端木氏視若眼中釘,又何必再問我冊後之事?」
司徒凌道︰「你厭惡端木氏,卻和他親如姐弟,端木華曦又保全過德妃,以他如今萬乘之尊,放段來求你一求,你拒絕得了?」懶
我心念一轉,不自覺地又去揉那劍穗,低低說道︰「那麼,明天我不赴宮宴,去一次俞府吧!」
「你看著辦吧!」
司徒凌伸手取過我手中承影劍,往那劍穗一瞥,說道︰「記得這劍從宮中找出來時便是這劍穗,早已舊得褪色,怎麼還用著?」
我心頭一緊。
這劍穗還是去年冬天去狸山的路上淳于望從他自己的佩劍上解了扣在我承影劍上的。
我自己也不曉得為什麼,只覺這花紋式樣說不出的順眼,眼看著大半年了,都不曾換下來過。即便清洗,也不假手于人。
可自認從不曾和人提過半字這劍穗的來歷,我本是愛劍之人,常在手中把玩寶劍也不會有人想到別處,再不曉得他怎麼會注意到。
當下,我只淡淡道︰「挺喜歡這式樣,也就懶得換了。」
司徒凌點頭,緩緩解了那劍穗,說道︰「太舊了,不配你的身份。若你喜歡,改天讓人用新線按差不多的式樣重新打一個。這個……」蟲
他側頭喚來侍女︰「來人,把這個劍穗絞碎。」
我胸口一抽,毫不考慮便月兌口說道︰「不許絞!」
侍女接過,已是惶惑。
司徒凌眸光驀地凌厲,眼底若有片片鋒芒割向我。
他也不回頭,冷冷吩咐道︰「立刻絞碎!否則,本王絞斷你們的手!」
侍女驚懼,匆匆瞥我一眼,急急捧了劍穗出去。
我伸出手來,欲要阻攔,忽對上司徒凌的目光,嘴唇動了動,居然沒能說出話來。
他冷然道︰「若要留著,給我一個留著的理由。」
我盯著他,居然覺出自己的驚悸和……畏懼。
早已在他跟前弄丟了自己所有的尊嚴和驕傲。
我向來敬重他,卻辜負了他,虧欠了他,危難之時自私地依賴著他,背叛著他……
我終究選擇了柔軟自己,任他翼護,以免和他有參差時被他揭開瘡疤,無地自容。
可翼護得太久,不知不覺便褪去了原先保護自己的殼,再經不得半點風雨。
盡力想咳出嗓間的氣團,我掙扎許久,才能吐出喑啞變調的幾個字︰「那是……我的東西……」
話未了,已被他欺身上前,狠狠地堵住了唇。
眼前的紗帳飄搖,晃動,然後模糊。
用力一眨,不過清晰了片刻,便又混沌。
痛苦夾雜著愉悅模糊了其他感覺,我任由往日的師兄以夫婿的名義在我身上馳騁著,雙手絞著身下的衾被,努力把眼底的委屈和淚水趕回眼眶。
侍女本是我從秦家帶來的貼身侍女,可听他一聲吩咐,便驚惶听命而去;
我本是堂堂昭侯,卻已保存不了他不願意我保存的任何物件。
為了保住秦家,保住自己,如此卑賤地苟且偷生,到底值,還是不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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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八月十五,中秋。
旁的官員品服大妝衣著鮮明地趕往皇宮赴宮宴時,秦家一隊人馬手執刀戟卻遍體縞素,抬了四具棺槨,如壓地銀山般浩浩蕩蕩奔往俞府。
我坐在四面圍著白幔的肩輿里,冷淡地看著沿路人群投來的詫異驚懼目光,問向輿邊跟著的沈小楓︰「都預備好了嗎?」
沈小楓道︰「都已預備齊全。不過我和二公子提時,他說我們大芮並未設此刑罰。」
我將身子靠在軟墊上,緩緩道︰「若無,便從我這里開始。」
沈小楓張了張嘴,到底不敢再諫。
我疑心她心里偏著司徒永,不想我在節慶宮宴之時鬧出事來和司徒永為難,看向前方一字排開的棺槨,緩緩道︰「何況,這是俞競明自己選擇的結果,怨不得別人。」
沈小楓迷惑。
而我眼底卻全是我招供後的血肉紛飛。
小小的嬰孩,紅紅皺皺的小臉龐,那樣軟,那樣小,被人抓了圓滾滾的兩條腿,活活撕開……
我輕聲道︰「小楓,你信不信,這世上真有輪回報應這回事兒。俞競明注定了會不得好死。我滿手血腥,也將難以善終。」
沈小楓勸道︰「將軍想多了吧?領兵打仗的確殺戮很重,但也是為保家衛國,免得更多百姓遭災。若是將軍覺得不安,從此少造些殺孽就是了。佛家不是有句話,放下屠刀,立地成佛?咱家再多建寺廟,為死者超度,為生者祈福,又有多少化不開的冤仇?話說,以往將軍回北都,常會去寺院拜拜佛,今年卻連寧壽寺都沒去過。」
我笑了笑,問她︰「上回听你提過伍子復仇、申公赴秦廷求救的典故,那你曉得申公之前勸伍子放棄復仇時,伍子回答什麼嗎?」
沈小楓一呆,半晌才道︰「吾日暮而途遠,故倒行而逆施之。」
我點頭,「好丫頭,到底是二哥教出來的,果然有幾分學識。」
沈小楓卻著急起來,扶著轎桿向內說道︰「將軍,你何等年輕,前程何等遠大,怎麼盡說些氣沮的話來?」
我不答,撫著承影劍,默默地闔了眼養神。
劍柄下方空空如也,再無劍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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