刁蠻王妃,你別逃 塞雁飛,天涯人未還(五)

作者 ︰ 寂月皎皎

我黯然嘆息,回身在旁邊的梅紋琺瑯香燻里添了一勺香料,走到淳于望身畔,倚著他坐了,微笑道︰「可我喜歡你現在散散淡淡的模樣。阿望,若下一世再能相遇,我還要和你做夫妻。」

他轉過臉,「下一世?太久了。我不想等到下一世。」懶

我溫柔地笑,「那麼,就這一世吧!」

他看向我。

我偎緊他,低低道︰「我不會再戀棧功名。我會處理好一切,然後在沙場混戰中尋機離去。你一定要等我。」

他似信非信。

這話相思卻能听得懂。她瞪著我,不滿地說道︰「娘親還要走嗎?我才不許娘親走呢!父王,父王,你也一定不會讓娘親再走的,對不對?我要天天和娘親睡在一起,天天守著娘親!」

她一邊說著,一邊已打著呵欠,歪歪扭扭地往我身上倒來。

淳于望一怔,俯身抱起她送回到床上,腳邊已趔趄了下。

然後,他苦澀地望向我,眼中滿是不甘不信的驚怒傷痛。

「竟……竟只有半天嗎?」

他的身體一晃,已倒睡在了相思的旁邊。

我返身滅了香薰中偷偷放入的烈性迷yao,坐到床邊靜靜地看著他們酣睡的面容。

一個是我丈夫,一個是我女兒。

但只有半天,我真的只有半天時間和他們相處。

來的時候乘馬車,多耽擱了些時候,已經過去六天了。

北都城外尚有一萬八千秦家軍被五倍于己的皇帝直屬軍隊困著;我的兄長被重重封鎖在秦府之中,無法踏出府門一步;秦家走得近些的族人盡數被看押。

我賭不起那麼多親友部屬的性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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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把沈小楓和跟我多年的紫騮馬留了下來,孤身一人策馬離開了狸山,離開了我的家。

在萬家團圓鞭炮聲聲的除夕。

古老的傳說里,這個夜晚會有一種叫做「年」的怪獸出沒,出門是很不吉利的。

但我別無選擇。

沈小楓再怎麼傷心也不會攔我,她最珍視的人還在北都,她必須等著我給她的渺茫的希望。

我給淳于望留了一封信,又讓沈小楓設下言辭,一定要穩住他。

我並不希望他和我共赴黃泉,也不希望他再踏入那條浸滿鮮血的帝宮之路,拿什麼大芮皇族所有人的性命來殉我。

沈小楓會告訴他,我出世的時候,曾滿室梅花芳香,連屋外本已枯死的梅樹都在一夜間開出了無數清逸奪目的重瓣梅花。大芮最有名的天師曾說,我前世為梅之精靈,今生都將與梅有緣。

我的信里則讓他代為照顧沈小楓和她月復中未來會出世的孩子,那是我們秦家最後一點骨血。

我告訴他,我必會回來找他,請他一定要等我。如果北方有噩耗傳來,不過是我在用計,不用擔心。除非有一日,江南江北梅花落盡,才是我的死期。

什麼梅精轉世之說,想來他也是不信的;但加上沈小楓的佐證,他總會有些將信將疑。

只要有些疑心,也就夠了。

他有相思承歡膝下,並不致太過孤獨;以他的性情,我也不指望他真能再給相思找個母親。這樣父女相依安寧平和地生活下去,我也便沒什麼可以牽掛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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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北都時,剛好是第十日傍晚,正月初四。

我先去秦府見了秦徹。他聞得沈小楓有孕,被我留在了南梁,也是松了口氣,卻低低向我嘆道︰「晚晚,你說,若是祖父和父親知道,他們那般費盡心機,換來的卻是自己的後代一個都沒法在大芮立足,他們還會那樣營營役役殫精竭慮嗎?」

我答道︰「我不知道。但如果我還有機會,我一定遠遠離開秦家,離開……那個地方。」

我指向了皇宮的方向。

秦徹默然良久,說道︰「我也會。」

然後,他又道︰「可惜,沒有機會了。北疆又有軍情急報過來,柔然軍已經越過了燕然山,向幽州方向進逼。皇上已經派杜得昌領十二萬大軍過去增援,同時傳旨要秦家軍接受杜得昌調度……」

秦家軍群龍無首,有部將性情激烈的,不接受調度,那麼杜得昌可以以抗旨為由拒不發兵增援,甚至人為設置障礙,讓他們死于柔然軍手中;也有部將勉強接受的,杜得昌同樣可以把他們斷送在抗擊柔然的最前線……

如果司徒凌不能完全掌握這支虎狼之師,就一定會千方百計毀了他們,毀了這些曾為抗擊外族入侵跟著秦家出生入死的將士。

我慢慢道︰「秦家對不起他們,但我希望能保住他們。」

秦徹道︰「這也是我們最後所能做的了!」

我在幾代人為之奮斗了一輩子的百年秦府住了最後一個晚上,于第二日清晨返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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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方軍情緊迫,司徒凌甚至沒有等度過元宵便開始行動。

大芮弘睿二年正月初七,聖旨下,原駐京畿的一萬八千余秦家軍分別編入神策、神機、神武三營,以充實京城衛戍。以原秦家軍將領秦哲遷升河東都轉鹽運使司鹽運使,其余幾名主要部將也分任各司府丞、詹事、員外郎等職。

都是文職,卻大多是尋常官吏夢寐以求的肥缺。

也不算虧待他們了。

是我親自去宣的旨,並負責安排將士的分流疏散事宜。

幾乎所有人都覺出了事情的異樣,軍中士氣異常低落,幾名部將更是久久跪在營帳中不肯離去。

我將他們留下,喝了一夜的烈酒,唱了一夜的塞外歌謠,然後留下一地東倒西歪的軍中兄弟,在天色破曉時悄然離去。

戰爭還在延續。

不論是柔然,還是南梁,未來都很難安寧。

司徒凌不想軍中將領寒心,就不會對秦家這些將領做得太過分。想來他們未來的日子不會太難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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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宮中後,便有靳大有送來一串長長的名單,並他們將被授予的官餃。

都是目前尚在邊疆的秦家部將姓名,有平遷的,有調任的,有換防的,有年老賜其還鄉的。

另外還有草擬的聖旨,明著是將杜得昌所領兵馬並入秦家軍,交昭侯一並統率,卻由杜得昌任監軍,並另置數十名副將、參領、佐領等職,由我編排安插入各軍之中。

靳大有道︰「皇上說,這些先請皇後過目,如果有不妥的,可以自行刪改添補。皇上還說,請皇後放心,他未必是明君,但一定不會是暴君。」

我緩緩看了一遍,笑道︰「皇上說笑呢,這般用心良苦的旨意,不是明君,又怎會擬得出來?請靳公公轉告皇上,秦晚會謹遵聖諭,辦好最後一樁差使。」

靳大有干笑著,捧著文書退了下去。

待出了門檻,才弓,悄悄用袖子拭著眼楮。

算來他是看著司徒凌長大的,也是看著我長大的。

人非草木,孰能無情?

我嘆氣,走出這座金碧輝煌的未央宮,看向宮牆外廣袤無垠的天空。

北方,有我領兵以來一路灑過的熱血,也有一幫曾經生死患難與共的軍中兄弟,倒是那曾讓我夜夜噬心的屈辱被看得淡了,甚至可以如天邊浮雲般輕輕略過。

南方,有我遺失了三年的記憶,已經找不回來;但忘卻的只是記憶,而不是感情。

一生里最深切的愛恨,原來早已刻入骨髓。

至死不休。

不知哪里飛來的一瓣落花,在冷風里申吟著,飄到我散亂的黑發間糾纏片刻,無聲地歇落到我那珠纏翠繞的皇後翟衣之上。拈在手中看時,原來是一枚朱砂梅的花瓣。

早已花顏憔悴,不知離枝幾時了,居然還在掙扎著,再不知預備飄到什麼清淨地方去。

我輕輕把它撢落,用腳踏入塵土。

真蠢,這里哪是它該呆的地方呢?

越華麗,越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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