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宮中傳出聖旨,封宮玨為安國公主,大婚那日以公主之禮嫁與平王金晙。
已是下午時分,這個消息傳來的時候,紫珞穿戴整齊,頂著病殃殃、發疼難受的身子,出去要跟蕭王一起去清王府參加喜宴。
快到正廳的時候,里面傳出了談話聲,有人在說︰「當真敕封了?奇了,你說,皇上這是安的什麼心?明明是個冒牌的,怎麼就將錯就錯的錯了下去……」肋
她頓下步子,里面也靜默了會兒,才傳出金晟淡淡的聲音︰「沒什麼希奇的,故布迷陣罷了!」
語調相當的肯定。
朧月曾問過紫珞是怎麼知道宮玨是冒牌的。
那回,她沒有回答,有些陳封的秘密,朧月並不知道,她也不想提——她只願那些秘密,就那樣永世被埋在地底下,再不見光。
紫珞好奇的是,金晟從何處知道那女子是皇帝的煙霧彈?
她思量著,輕移蓮步走進去,上前見禮,才瞧見原是他在和冷熠說話。
冷熠原本是金晟在北地時結交的一個友人,布衣出身,才華不凡,曾在軍中做過謀士,擅醫理,後蕭王被召回,他一起跟著來了帝都,並在金晟舉薦之下,謀了職務,現下在兵部做事,官職不大,有大材小用之嫌,卻是蕭王按在里頭的一個重要眼線。鑊
「臉色怎麼還這麼差?」
金晟抬頭瞅來一眼,見「凌嵐」抹了凝玉膏的臉孔已經消腫,只是變的白慘慘的,縱然盛裝,也難掩其虛弱之色。
「唉,妾身說了身子不爽,要是能不去就不去了,可以嗎?」
紫珞由朧月扶著,也對著冷熠行得一禮,冷熠還禮後,她只笑著往邊上坐下,低低的問。
金晟皺著眉,又多瞧去一眼。
本來今天不必帶她去,那日大鬧湖心洲後,父皇就曾下過令︰以後,但凡宮有宴,凌嵐皆不得出席。
可是清貴妃跟皇上說︰
「家和萬事興,喜慶的日子,圖的就是高興,兒的這新嫂嫂若缺了席,落到下邊人的嘴里,又是一番是非。皇上,看臣妾一個面子,就讓凌嵐也去吃喜酒吧!您不中意那個凌嵐,也不至于這麼一而再再而三的傷蕭王府的顏面啊!」
昨日下午,皇帝召金晟去御書房時,他在外頭听到清貴妃在勸皇帝,也不知是何居心。
這一勸,他自然不得不帶上新婚側妃一起出席。
「不成!今天是清王大婚,身為新嫂嫂,必須得出席……」
金晟淡淡的掐斷她的念頭,想想,眯著凌厲的眸橫掃她和朧月一眼。
看到朧月,他心頭很不快,轉頭用強調的語氣再次叮嚀︰「還有,今兒可別再給本王生事惹非,你知不知道,蕭王府的顏面已經被你丟光殆盡了!」
她這個「凌嵐」,如今在金晟眼里,就是一個禍害,專門來給他敗家的。
紫珞心頭苦笑,垂眼,恭順的答道︰「是,凌嵐受教,一定再不闖禍!一定循規蹈矩,什麼事都做的穩穩當當的!」
答是這麼答應的!
但令紫珞沒想到的是,清王府里等候她的會是另一場陰謀,另一場局中局。
***
不知怎麼的,金晟看到「凌嵐」和朧月形影不離的黏在一起,心里就不舒服——至于這種不舒服是怎麼來的,他說不清道不明,好像不僅僅因為這個婢女給他惹了大禍這麼簡單,似乎還有別的原因在里面。
他就是看她不順眼,便不耐煩的看紫珞,大皺其眉︰「你就沒其他婢女可使喚了嗎?本王說過,別讓這個婢女再出現在本王跟前。」
紫珞想他這是在雞蛋里挑骨頭,知道他心里不高興,只能陪著笑說︰「身邊使喚慣的人,換了不自在。爺您大人大量,何必跟一個小女子斤斤計較。凌嵐保證,我們這次一定不會生事……」
金晟沉著臉,很是不悅,又想想,也沒必要這麼較真,顯得小家子氣,便不再說話。
嗯,如果金晟知道帶她們去的下場是卷進另一場風暴,也許打死他也不會把人帶去。
後來,他又退一步想,這一天,要是沒帶「凌嵐」過去,無辜被卷進陰謀里的熙兒,不知道會落得怎樣一個可怕的下場?
清王府里發生的事,加深了金晟對「凌嵐」的好奇——
這個奇異的女子,一次又一次贏得他的目光,同時,一次又一次的,惹的他失控生怒,令他不得不正視她的存在。
便是這一次次的禍事,令他心底生出了很多不一樣的感覺。
這些感覺是他從未有過的,也從沒有任何女人給過他如此復雜而難辨的奇異感覺。
她的與眾不同,害他沒頭沒腦的迷失……
當然,這是後話。
***
且說這時,又有人進來。
人未到,聲先至。
極遠的時候,便有一陣似天籟般歡快的童笑傳揚進來,緊接著是一女子在低聲急切的叫喚︰「小公子,莫跑,小心台階!」
采凝兒叫囂聲後發而至︰「不許走……死女圭女圭,打破我的玉珠子,還得跑,還我玉珠子,那可是晟哥哥給的……」
地板上,凌亂的腳步聲響的清脆。
下一刻,珠簾被拍飛,晶光閃動,一個粉雕玉琢的小孩兒,著一身紫衣,笑的亮晶晶,直奔進來,采凝兒小臉惱怒,相隨其後,穿得格外漂亮的錦兒,很頭疼的急追而來。
「啊……義父救命,凝姑姑打人了!」
頑皮的小女圭女圭,張開雙臂,咯咯笑,撲進金晟懷里,雙手捂住小耳朵,一身淘氣的小樣兒。
金晟听到君熙的笑聲,冷淡的臉孔,已笑逐顏開,一邊將小小娃兒護在懷里,一邊把采凝兒伸過來的小手攔了去,輕斥道︰「凝兒,你多大的人,竟還和一個小娃兒過意不去。不準欺負小熙!」
那語氣,透著滿滿的寵愛。
紫珞與朧月對上一眸,她們皆是第一次見到這個又硬又臭的男人抱小娃兒,感覺很新奇——在紫珞的記憶里,金晟並不喜歡孩子,總嫌他們麻煩,不好擺布,他對孩子沒什麼耐心。
采凝兒氣呼呼的直跳腳,攤開手上一個破碎的雕花玉珠子,恨恨的道︰
「這臭女圭女圭,剛剛跑到我房里,將晟哥哥送我的及笄禮物給弄壞了……這臭女圭女圭,討厭,討厭,真是討厭!」
采凝兒惱的眼珠子都紅了。
她長這麼大,晟哥哥雖常送她東西,但那些東西,通常是她自己討的。
這個玉珠子,則是金晟唯一一件親手做成送她的禮物,她一直當寶貝似的藏著,不想一個沒注意,就被這個小破娃兒給毀掉了,她傷心的要死,眼楮不覺紅起來。
金晟瞟去一眼,道︰
「還以為是什麼好東西呢,不就一個珠子麼,以後,有機會找到好的,另外給你雕一個……」
「就是就是,凝姑姑是小器鬼……」
小君熙笑著做鬼臉,直惹得邊上的錦兒噗哧笑出來,這孩子,就愛去惹采凝兒。
采凝兒氣的又舉起手想打︰「你……死女圭女圭,有種,你別躲!」
這一大一小,差了這十幾歲的,居然能火拼在一起,金晟真是服了他們。
金晟低笑的早把娃兒護了去,一雙眸變的溫和,全沒有看「凌嵐」時那冷落的神色。
「好了,別鬧了,凝兒,去換衣裳,我們要去清王府了,你若再不換衣裳梳妝,我可就不等你了……瞧瞧,都把自己整成什麼德性了……」
采凝兒身上仍穿著家常羅裙,一頭烏發在跟君熙的鬧騰里,凌亂不成型,雖比不得梅超風,也快追上傻姑了——
紫珞看在眼里直笑,這孩子玩起來,還是跟以前一般樣,很不顧形象。
「呀,是哦,我被氣糊涂了,都忘了換衣裳打扮。」
她這才意識到自己的狼狽,再瞧見自己的「死對頭」凌嵐在那里笑的歡,心頭懊恨不已,恨恨的又瞪小君熙一眼︰「死小子,你等著,我跟你沒完!」
轉身急跑出去換衣裝。
她這一跑掉,廳里便溢開了小君熙歡笑聲,承東守在門口,笑看自己的小主子,目光淡淡的自紫珞和朧月身上掠過。
「喂,小鬼頭,別那麼得意!老去惹凝姑姑,小心哪天落到她手上,你可慘了!」
冷熠逗著,他也是打心眼里喜歡這個機靈的小鬼。
君熙膩著金晟皮皮的直笑,完全是一副被寵壞的樣子,笑罷,仰著小臉說︰「義父,錦姑姑說今天有喜酒吃,小熙也可以跟去嗎?」
「嗯,可以呀,義父是想帶你出去轉轉,不過,出去後可不許頑皮……一定要乖乖跟在義父和錦姑姑身邊,知道不知道!」
金晟點點他的鼻子。
「嗯!」
一雙黑眸,閃著歡喜的笑意,這孩子真是被悶壞了。
這些日子以來,一直將他關在王府里,只偶爾才帶他出去轉轉,這一來,是他公事繁忙,二來,也是不想外人多見到他的模樣,若讓不相干的人惦記了去,鐵定會出事。
今天清王大喜,這樣的大場合,原不該帶他去的,偏偏父皇傳話過來,讓他帶著這孩子一起去,說是他想見見他認養的義子。
這話,是宮里傳來的口諭,就在不久之前傳的過來。
所謂聖意難違,現在,他只能將其帶過去,卻不曉得父皇在打什麼算盤。
紫珞听到金珞的話,心頭「喀 」一下,頓生一種不好的預感。
一個孩子,被一個蕭王惦記著,已經是件倒霉事,若再被那個皇帝記在心里,這日後的麻煩事,就會像滾雪球一樣,越滾越大——于是,見到熙兒的高興心情,一下大打折扣。
就這時,錦兒上來給金晟行禮,好奇的問︰「爺,這是怎麼了?為什麼要將小公子帶去清王府,那地方,人多眼雜的,太不安全。」
「本王知道那地兒不安全,所以,待會兒,你帶著熙兒別遠離本王。還有,承東,你一起跟過去,好好護好你家小主子,本王總覺得今天好像要出什麼事。」
「承東知道!」
「是!錦兒記下了!」
錦兒應一句,目光一瞥,瞧見邊上爺那位新婚的側妃,驚艷了一下,果然是花容月貌。
她不曾疑遲,盈盈上去一拜︰「錦兒給嵐主子請安……」一頓,又輕道︰「嵐主子的臉色怎這麼差?」
紫珞笑笑,起身還禮︰「沒事,就有些水土不服!」
她也不太愛跟錦兒說話,對她客套的一笑,目光直直就落到小熙身上,半年沒見,這孩子長的飛快,越發的俊秀,看了一會兒,才抬頭問金晟︰「王爺何時認的義子,長的這麼俊,真是討人喜歡!」
錦兒被冷在邊上,一陣尷尬,只得默默退下。
金晟也沒正眼瞅紫珞一眼,懶得說話,倒是君熙轉過頭看起她。
紫珞笑笑,抬頭看向身邊神色安靜的朧月︰「月兒,可有什麼好的東西,既是王爺的義子,初次見面,總不能失了禮數……」
朧月對著君熙仔細看了一眼,不露一點異樣的神色,只恭敬的回道︰
「小姐,我們手上一時也沒有什麼好東西可以送的,據說這年紀的孩兒最愛玩彈弓藤球什麼的。小姐以前跟宮里的師父學過做藤球,不如等得空,做個球給小公子玩,雖說不值錢,卻也是小姐的心意!」
「嗯,這倒也是!蕭王府的小公子怎麼可能缺金少銀的!」
紫珞走過去想和君熙親近。
那孩子這會兒背靠在金晟的懷里,睜著烏墨賊亮的小眼珠,好奇直瞅。
「義父,這是誰?」
他抬頭問。
金晟睨眼看,沒說話。
紫珞眉毛彎彎,伸出手作出想跟他握手的樣兒,嘴上自我介紹道︰
「你好,我叫凌嵐……你可以……嗯,叫我嵐姐姐,或者嵐姑姑……你叫什麼?會不會玩球?以後,我們一起玩可好!」
她溫笑如花,笑容又親切又和煦,讓人看著很舒服——君熙是她跟朧月一起養大的,脾性模著極透。這孩子很愛玩,特別是愛玩球,只是他是早產兒,身子弱,她們以前總是掐著時間不許他多玩。
如今半年沒見,孩子的氣色看起來紅潤潤的,可見金晟還真把他當作了寶。
朧月說,孩子身子被調養的極不錯,定是吃了什麼奇方異藥,這番被這廝強帶來北滄,也算是因禍得福。
「你會玩球嗎?」
小熙的漂亮眸子一亮,情不自禁的蹦上去,不怕生的立馬纏上紫珞,但沒有自報名字。
邊上淡笑的錦兒看著一楞,心下莫名一驚,對這新妃不覺戒備起來——
小熙並不怕生,但是,他也不會隨便和剛認識的一個外人說親近便會親近的,想當初,這孩子剛被人帶到王府的時候,倔的不肯說一句話,總會跟你對著干,一徑的叫著要找爹爹娘親。
錦兒花了好一個月時間才勉強模透孩子的性子︰只有投其所好,循循相誘,才能看到他眉開眼笑的小樣兒,想不到這新來的側妃三兩句話就令這孩子露出了喜歡之色。
「會!當然會,嵐姑姑小的時候就跟所有小朋友一樣,可喜歡玩耍的,這樣子好不好,等吃完了喜宴,得了空,我們比一比可好……誰要是輸了,嗯,誰就去抄書罰認字兒……」
輕輕扶上孩子的小手,小熙怔著,也奇怪著︰為什麼和這位姑姑說話,有種跟爹爹說話的感覺,心下直覺好生親切,于是,反過去神氣活現的道︰「誰怕誰啊?比就比……」
紫珞笑著,知道金晟一直在看,目光深而奇,她故作不知,一邊牽了小鬼頭的手,一邊抬頭對上他冷靜的眼眸︰
「爺,這孩子真是可愛的緊,誰家的呀?」
「你管的太寬了!」
金晟給了她一個冷釘子︰「錦兒,帶好小熙,去邊上吃點心去!」
他不願她踫君熙——這女人心思太深,太不好琢磨。
錦兒見新妃才爺跟前不討喜,心里莫名高興。
于她而言,她更不喜歡「外人」親近小熙,如今由爺點明讓她去照看,面上別挺有多光彩,笑著上來說︰
「嵐主子,還是我來吧,這孩子皮的緊,您身子不適,別累著了。」
一把將孩子牽了過去。
小熙頻頻沖紫珞觀望,並不想離開,直到錦兒取了什麼東西給他吃,他才把注意力移到別處——那孩子很貪吃,而且很挑食,跟紫珞一樣盡挑稀罕的吃,想要令他對食物產生興趣,那必是花過大心思的。
紫珞看得出,錦兒已然把君熙當作了自己的私有物,不許別人多瞅上一眼。
她會這麼寶貝君熙,全是因為小熙如今是蕭王手中的寶貝︰錦兒只要把他給服侍好了,自會得來蕭王的器重以及憐愛。
而她之所以會這麼急巴巴的把孩子帶開,應該就是怕被紫珞搶去了這份照看「小公子」的殊榮。
「看樣子,你挺喜歡孩子,也很會和孩子溝通?」
金晟不陰不陽的話在邊上傳過來,神色若有所思。
「自然喜歡,這世上,只有不沾世情的孩子笑起來最好看——爺難道沒看到嗎?孩子笑起來的眼神永遠像水一樣明澈,就算偶爾懷了一點小心思,也是無害的!招人喜歡的。」
紫珞忽住口,心下想到的是皇宮里的孩子又有幾個可以保有這種天真爛漫。
眼前的這位爺,就是自小在算計堆里長大的,每天受人白眼冷落的失勢日子,何時嘗過那種暖人心扉的親情——金晟很小的時候,眼底就裝進了不屬于他那個年紀該有的東西。
嗯,說起來,她與金晟在很小的時候,就有過一段交情。那時她只有八歲!
北滄承德十年的秋天,年僅十歲的金晟大鬧清貴妃辰宴,皇帝大怒,將其扔進靜寺逼其思過反省。
在靜寺,他被人惡意下毒,雙目漸漸失明,差點就死在里頭。
那一年,她隨母親來過一次康城,正巧寄居于靜寺,母親不忍他小小年紀死于非命,也是因為紫珞曾苦苦相求,便花了半個月的時間將他救回。
之後,母親先行離開,而她則陪他在靜寺足足三個月,直待他身體康復,才在韓叔叔的陪伴下隨尾母親而去。
那時,她易著容,化名叫做︰千樺——一個由太皇太後派來服侍他的小小宮婢︰冒牌的。
如今事隔十幾年,相信這個家伙早忘了當年靜寺遇到過的小女孩,也一定不記得當初他曾許給過千樺怎樣的誓約——
那是一個很孩子氣、很具玩笑色彩的約定。
待續!
今日更畢!明天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