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未到園子,就听得采凝兒在那里大呼小叫,凶巴巴的帶著哭音含著怯意的叫嚷︰
「你們听到沒有,把你這個女人給我梆起來,梆起來,居然敢打我,居然敢打我……
「我從小到大,連我爹也不曾打過我,晟哥哥也不曾打過我,她敢打我……肋
「就不過是一個偏房側妻,南地送來侍夜的床奴,憑什麼敢打我?
「楊譜,你听到沒有,把這人給我把她梆起來,她哪只手打的我,我就要她哪只手的手指。金晟哥哥要是怪罪,我頂著……」
紅霞滿天,晚風悠然,園里站滿了人,全是金晟的近侍,有貼身的侍從,也有房里的婢女。
也僅僅只是婢女,兔子不吃窩邊草。
金晟有原則,不會對侍候他日常起居的婢女有什麼不軌的意圖。
所有人都在面面盯覷,皆不知道該拿這位嬌小姐怎麼辦?
凝兒小姐固然是王爺手心里的寶貝,可是,這位被王爺親自帶進園子睡在自己房里的女主子,卻也不是省油的燈啊——瞧著景如小心翼翼的侍候著,都可以想像得出,如今這位凌嵐公主可是王爺的心頭肉。
心掌心的寶貝和心頭肉,王爺比較看重誰呢?
這問題還真是很難下定論。
「采凝兒,你不必為難那些底下人,你要是膽量,就自己上來……我們單挑——有種來挑釁,沒種擔了後果,拖無辜的旁人一起下水,一身孩子氣,真是可笑……當真是丟臉丟到姥姥家了。」鑊
淡淡的一句,好生張狂,只是譏嘲的語氣隱隱透露著一些中氣不足,氣吁短促。
「你你你……你還敢罵我!」
「打都打了,還差罵嗎?采凝兒,你當真是被金晟寵的太不知天高地厚,回頭學學七公主吧,人家比你有心胸多了!」
「哇哇哇,楊譜,你听到沒有,給我捉住她!」
楊譜抽抽嘴皮子,怎麼可能將她的話當真?
事實上人家也覺得這位嬌小姐很欠收拾,目光一轉,眼尖的發現園門外有人疾走過來︰
「王爺來了……表小姐,您有什麼委屈還是自個兒跟王爺說去吧!」
他松了一口氣,冷硬的臉如釋重負,忙命人讓道。
****
金晟疾步走來,凝兒正從台階下爬起來,也不知怎麼的就弄的一個頭破血流的,雙心鬟歪了半邊,跌散了絲許青絲。
而另一邊,紫珞穿著一身淡紫色的衣裳,臉色很是蒼白,正倚在涼亭的柱子上冷淡的看著一場鬧劇。
亭子里的地磚上,全是盆盆碟碟碎成一片兒,還冒著熱騰氣兒的美味侍肴全被砸在地上,空氣全是食物的清香味道。
走近後,金晟站定在原地,目光緩緩轉了一圈,待瞄到她那張白的幾乎透明的臉孔時,便再也移不開視線。
采凝兒一看到金晟,臉色沒來由的生怯,心思一轉後,便理直氣壯的用白玉似的小手狠狠的往頭上抹上一把血,抓的手上滿是,才「哇」的大哭,幾步過去,直往金晟懷里撲去︰
「晟哥哥,你瞧你瞧,這個女人欺負人……她把我打的都破了相……哥哥,你得為凝兒作主……」
金晟回神,推開采凝兒,抓住她的臉細看,果然是有一個大口子,拉的老長,再抬頭看那個女人,斜眼,在那里淡淡睨著,一點也不急著和他解釋什麼,唇角只一抹笑!
這抹笑,很冷漠,很無奈,很蒼涼,帶著滿滿的讓人親近不得的疏離感。
她那冷淡的目光自他身上掠過,然後落在程襄身上,凝了一凝,那抹笑便顯出幾分詭異,滿是嘲弄。
她看上去很虛弱,整個人重心全壓在柱子上,婷婷站在那里,安靜的就好像根本不存在。
他知道她現在的身子有多糟糕,這個時候的她,應該躺在床上,而不是雙腿發抖的站在這里,冷眼看好戲。
心頭隱隱生怒,這女人怎麼就這麼的不听話!
強自起來做什麼?
金晟轉而看向景如問,冷聲一斥︰
「小如,怎麼照看人的,誰讓你帶王妃出來外頭的?在東院服侍了這麼多年,難不成越活越回去了?事情的輕重緩疾都辨不明白了!真是白長了年歲。」
王爺這還是第一次當著這麼多人的面喝斥景如。
景如連忙跪下,她臉色一下慘白︰
「回爺話,嵐主子說睡累了,要出來坐坐,想在外頭吃晚膳,說是這亭子正對著夕陽,邊上又有花又有草的,這麼吃比較有意思……奴婢這才……」
這話倒是像她說的話。
金晟想,這事也不好埋怨景如,這個女人執念起來,旁人怎麼可能動了她的心意?
「既然帶出來,為什麼不好好的侍候著!剛才,這里到底發生什麼事了?」
他要知道經過。
光看表面,光听一面之辭,好像是凌嵐在欺負人。
景如過抬頭瞟了一眼倚在王爺懷里的表小姐,那孩子頻頻在示意,沖她眨眼楮,心下是又氣又無奈,平時,她雖然和表小姐關系是極好,然而這種情況,她無論如何也不可能包庇,去故意偏護哪一方,都是主子,都不能得罪的。
她如實而稟,道︰「稟王爺,剛剛嵐主子說肚子餓,奴婢便去傳膳,吃了一小會兒,主子說想吃點小米羹,奴婢這才走開一下去廚房吩咐,讓小茗在旁看著。奴婢也就那麼一晃的功夫,等回來的時候,就見嵐主子推了小姐一下,小姐惱了,把嵐主子絆倒,又想打回來,嵐主子爬起來,就這麼甩了一巴掌,就把小姐給拍飛了,然後小姐就不肯善罷甘休了……」
景如自幼看慣了男人們在練武場上練功,所以,看得出這位嵐主子出手的時候,並不重,是留了底的,只是她們具體為了什麼鬧起來,她卻不得而知了,但瞧嵐主子虛弱的樣子,估計真是表小姐在背後挑畔。
「小茗,出來回話!」
金晟冷冷的將目光遞到另一個挺秀致的婢女身上。
這名叫小茗的婢女平時的時候就和凝兒最是要好了。
小茗忙跑到王爺跟前,臉色驚慌的跪倒,瑟瑟的直縮肩膀,說︰
「回爺話,剛剛凝兒小姐說要在這里用晚膳,吩咐奴婢去廚房另拿一副餐具……奴婢走開了一下……回來時已經出事了。奴婢沒瞧見經過,奴婢不知。」
倒是把事情全推的一個干干淨淨。
依金晟看,這小茗和凝兒分明是串通好的,一個故意回避討好表小姐,一個有意趁機去使氣兒。
剛剛進來的時候,他耳朵里刮到了她淡淡駁斥的話,听到了一個字眼︰挑釁。
這兩個字兒足可以解釋凝兒的行為——那孩子就愛做挑釁的事、。
「楊譜,小茗擅離職守,拖下去掌嘴三十,打發離府配人去!」
他淡淡的喝令下去。
楊譜一凜,應了一聲是,抬頭看時,只見小茗臉孔臘白臘白,忙哭著大叫︰「王爺,奴婢知道錯了,奴婢再也不敢了!奴才日後一定盡心竭力的侍候好主子……王爺……王爺!求王爺別將奴婢配人!」
好些年了吧,王爺好些年沒有對自己園里的人下手責罰了。
采凝兒眼見金晟沒有立刻給自己的撐腰,卻在那里細細的盤查,又驚又駭,又見他要把小茗遣送出去,那更好像是在狠狠打她的臉——誰都知道她與玉兒關系,那可是親如姐妹,要好的不得了的。
她氣的哇哇大叫,跺腳去攔,道︰
「晟哥哥,這跟小茗有什麼關系了?你不能平白無故把給打了,還要把人給送走……你太不公允了,明明欺負人的是這個女人,你為什麼不去不責罰了她,反在這里尋無辜人的晦氣……」
「閉嘴!」
話沒有說完,被金晟用極重的兩字喝斷,他冷淡的盯著采凝兒︰「凝兒,是非曲折,我會查個明明白白的……」
采凝兒一下噤聲,心里則是異常的惱怒。
金晟這才把目光重新放到了自己那個倔強的女人身上。
「凌嵐?你先說,怎麼回事!」
他淡淡的發問,眯眼看著。
程襄跟在金晟身側,心下有些驚顫︰平時爺對采凝兒寵的無法無天,今日這是怎麼了,居然也被喝斥,擺明了這是不相信凝兒的說話,擺明了對這個凌嵐有著一股子無比的信任,他相信她絕不可能干這種事——王爺讓凌嵐先說,那是在給她撐腰啊!
這女人,真是狐媚,昨兒晚上到底給王爺灌了什麼迷湯,竟令王爺這麼憐上了她。
看吶,那一副弱不禁風的樣子,還真是我見猶憐,想那日,她在清王府的表現是何等的英姿不凡,驚動全場,現在呢,還真是會裝柔弱。
程襄心頭悻悻的瞅著,水袖下粉拳深深捏緊,幾乎快把指甲嵌進肉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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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珞一直把秀致的螓首支在廊柱上,淡靜的目光在金晟身邊的兩個女人身上停了一下,心下嘆,瞧︰兩邊各站一個,左擁右抱,多有福氣。
花容月貌,豆蔻年華,皆是絕代佳人,皆願意共同侍奉,拼命欲得了他的愛,拼命想給他生養子嗣。
這個男人,不值得她真心相許的,可他卻已對她動了霸佔的念頭。
她不想給自己陷入萬劫不復的機會——一旦愛了,一旦淪陷,便會是另一個雲遲。
她不要面對這樣的事!
有了夫妻之實又如何?
這不能代表什麼的!
對他而言,只不過多了一個女人,對她而言,那僅僅是一次很不堪的記憶,忘了就好!
嗯,這的確是一次極不好的經歷。
所以,她會很努力的將它忘掉。
她不會成為他女人中的一份子。
絕不!
「為什麼不說話?」
這種疏離的神色,令金晟心頭打結,他不自覺的上前,低聲又問。
金色的晚霞照在她身邊,紫裙在風里輕輕飄揚,她的神色一如天邊的雲,不可觸模。
她淡一笑,溫溫婉婉的舉手捋著被風吹亂的發,安靜的說︰
「沒什麼好說的?對,是我打了那一巴掌,也是我一不小心把人推下去的!至于具體為什麼,你且自己問凝兒小姐吧,她愛怎麼說便怎麼說,我也不辯,也沒什麼可辯的,更不值得我一辯!王爺,我身子不舒服,想回嵐閣休息,這些亂七八糟的事,不想參和在里頭。當然,如果你想罰的話,就趁早吧,我在這里一並領受,省得跑來跑去,我現在沒有多少力氣來浪費……」
她是那麼的不屑,連解釋都不想解釋一下。
金晟的眯著看著,非常的不悅,看到她揚起的手上又平添了幾處新傷,傷口處血肉模糊,有血在滴落,心頭又緊了一下。
這一刻,她似乎已經完全閉上了心門——她將他摒棄!
「凝兒,你說,這到底是怎麼回事,要是敢有半句欺瞞,你就等著回北地吧!」
他轉頭沉聲利喝一句,卻是威脅十足的。
采凝兒一驚,神色復雜之極。
她模著臉上的血,心頭難受的緊,恨恨的直叫︰
「還能有什麼事?這女人就是在恃寵而驕。我肚子餓,就吃了一些桌子上的菜,想在那里等晟哥哥過來一起吃點酒,我是好心才給她布菜的,她不領情也就罷了,竟敢狠狠的將那碗熱湯潑到我身上……
「這也就算了,自己踩了裙腳,絆倒,回過頭來還拿別人撒氣,生生就把那些個碟呀盤的全撒地上了……
「我氣不過,拉住她評理,罵她憑什麼糟糕食物,她竟敢在那里說,這些東西全是晟哥哥命人做的,她愛吃就吃,不愛吃就扔,干別人什麼事來了,還狠狠的就把我推倒,揚起巴掌就往別人身上撂……
「晟哥哥,我自小沒有吃過打,你也教過我,不能叫別人欺了去,難不成我怕她不成……她想打我,難不成我就不能回手的嗎?
「反正,這女人,就是蛇蠍心腸,她的母親當年狠著心的幫襯著雲遲那個老妖婆來欺負姑姑,如今還想騎上我頭上來不成……我不管,晟哥哥,你非得好好治治這個可惡的女人不可……」
她的話還沒有說完,就生生被凌嵐那冷冷的一個橫目而嚇怯了膽。
不,她怯什麼膽,她說的一絲都不差的。
但她還是心虛,因為她是曾挑釁過的。
挑釁的下場是吃不了兜著走。
采凝兒發現這女人一旦板起臉孔來,渾身上下會透出一股子駭人的氣勢來,這一刻,她就在冷冷的橫她。
「采凝兒……」
低低一聲喚,好生溫柔,完全就听不出采凝兒所說的這個女人毒蠍心腸的味兒。
紫珞搖頭輕嘆,因為她的孩子氣,遲早會吃虧。
她是這麼想的,于是一時犯了職業病,忍不住語重心長的叮嚀上一句︰
「女孩子別那麼惡毒好麼?好端端一個女孩子,因為爭風吃醋,你瞧,你都變成什麼樣了?
「你已經不小了,以後一旦進蕭王府做了爺的女人,你要做的不是打倒每個留在你晟哥哥身邊的女人,而是想想怎麼養好自己的性子,去佔住你晟哥哥的心。要是你總是這麼孩子氣的,你晟哥哥遲早會厭煩——他身邊女人太多了,多到很容易把你忘記的——你要是再這麼胡攪蠻纏,最終吃苦頭的會是你自己。好好改改吧——還有,別動不動就哭,那是很丟人的事!只有弱者才會哭。」
采凝兒呆了一下,這樣的話,怎麼這麼像是君大哥教育她時的那種口氣啊!
紫珞淡淡一瞟,把目光靜靜的移到金晟身上︰「爺信她的說辭嗎?信的話就辦了我?我把再投到地牢也好,我現在想再躺躺,不管是地牢冰冷的地板,還是嵐閣軟軟的床,我想回去歇一歇,有些累……想告辭了!」
說著,她踩下台階,動作極其緩慢的走下來,就宛如那腳上灌了鐵鉛一樣。
很疼!
身下的撕裂處,似乎又裂開了,每走一步,就能揪痛了整個身子,腳底軟的就像踩在棉花上,只有一不留神就可以趔下去。
剛才出來的時,有如兒和小茗扶著,自己並沒有使多大的力兒,覺得還好,這一刻,卻發現走路竟成了一件奢侈的事。
可她不願再待在這里,她想回去。
東園和她的嵐園離的並不遠,平常的時候,走上一小會兒就能到了,今天不一樣,她覺得這段路好長,步子跨不開,一動就疼,一疼腳就軟,身下似有什麼在下往淌。
臉色一寸一寸的慘白如紙,她咬著唇走下去。
景如知道她的情況不樂觀,她很擔憂,忙跑過來扶她︰「嵐主子,奴婢扶您回……」
她想說讓我奴婢扶您回房歇吧!
景如看得出,王爺並不想辦嵐主子,不管嵐主子有沒有做過什麼事,現在這種情況,王爺怎麼可能舍得去動她。
紫珞覺的自己有些吃不消,剛剛一連摔的兩跤,把她摔的不輕。她是強撐著自己爬的起來,惱怒之下,又運以真氣去把那個頑劣的丫頭打翻……
身子比她想像的虛弱,她有些腳步發虛,打斷了景如即將出口的話,用很認真的語氣道了一聲「謝謝」,然後才溫聲低語︰
「如兒,我走路有些不便,你扶我回去可好,或者讓我的月兒過來……」
景如閉嘴,遲疑著,一邊看神色怪怪的王爺,一邊回頭再瞅瞅臉色越來越發青死白的主子,王爺不發話,她如何敢冒然答應,只悶在那里。
換來紫珞低低而認命的一嘆︰「那算了,我為難你,自己回!」
聲音很輕很輕,透著一股子濃濃的固執。
景如張張說,覺得很不妥當,她的身子不宜亂動的,她這樣使氣兒,這是在鬧別所扭呢!
對,在鬧別扭呢!
嵐主子在和王爺使氣呢!
氣什麼呢?
她一時沒理會出來。
****
「呀,血……嵐主子裙子下全是血……」
不知是誰在那里驚呼,引來了所有人的注意。
景如低下頭去,果見草地上不知何時溢出點點血來……
慘白的臉孔一下沸紅沸紅,紫珞咬牙推開了景如,捂著越來越疼的身子,想憑自己的力量回去嵐閣,使足了勁兒往前走,身下的血好像滲的更快,走一步,便印出一個血印子,走了十來步,整個人支撐不住,往地上倒去。
景如驚呼的奔過來!
慢了!
金晟早她一步把人自地上扶了過來,看到那裙腳下那紅紅的血,他劍眉深皺,沒有嫌髒的將人攬進懷去。
一股異樣的香氣沖進了她的鼻子里。
這雙強勁的臂力只可能是他。
她無力的癱著,居然使不出一點點力道。
緩一緩氣兒吧!
她告訴自己!
可是這香氣薰的她難受。
這女人香是誰身上的?
是程襄的吧!
紫珞的心,又冷,又疼——冷的人難受,疼的鑽心。
一股子悶氣在心里鼓撓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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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惱很惱!
這讓她想起了一諾。
新婚時,他身上的氣息很好聞,是干干淨淨的薄荷味,後來便不純了,漸漸的,沾上了各種女人香。
每一次他回家,她總能敏感的在他身上嗅到屬于別人的體香,哪怕他們那個時候根本就不睡一張床。
那麼些女人香,一次一次的擾亂她寧靜的心湖。
逼著她想逃離有他存在的家。
這一刻,金晟再次讓她領略到了那種久違的滋味。
刻骨銘心的惡心。
待續!
今日更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