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不是她第一次殺人，以前管理宰相府時，杖刑而死的奴僕不計其數。
可是眼睜睜看著，鮮活的生命在她手中流逝，漸漸變成一具冰冷的，血肉模糊的尸體……
這還是第一次！
粘稠溫熱的鮮血濺到她的繡鞋上，她好像被灼傷了一樣，跳起來，逃開。
逃開這讓人惡心的一切！
以往處死那些刁奴時，都是拖到遠遠執行的。
堵住嘴，無聲無息地處死。
就像落葉歸根，悄無聲息地，風過了無痕。
她從未意識到死亡竟是這樣悲慘、惡心、可怖的場面！
頭一次發現，自己竟是成了雙手沾滿了鮮血的劊子手！從來也沒覺得自己這麼骯髒過，洗不淨的骯髒！
侍女捧著柔軟的巾布走過來，輕柔地替她擦干身子。
賢妃保養得當，柔女敕的肌膚泛著微粉，如花瓣凝珠般嬌艷芬芳。她對自己的身材一向是滿意的。但今天她卻沒有了欣賞自己身材的心情。
「姑姑我錯了嗎？」
蘭姑輕嘆一聲，「孩子苦了你了……」小小年紀就背負了如此之多，可是生在那樣的家庭，又怎麼可能有選擇的余地？
這樣一句滿是憐惜的話，讓她所有的委屈都涌了上來，化為眼中的淚，如雨直下！
「姑姑，我想回家！」
蘭姑姑忽而眼神凌厲起來，冷肅道︰「娘娘！這樣的話不可再說了！」緩了一緩，又道︰「娘娘，別忘了您的使命！龐氏家族的興旺全在您啊！若是這話傳到國舅爺那里可怎生是好？」
心中雖疼惜她的處境可憐，但她永遠不會忘記自己的使命。
更何況娘娘有了那樣的想法，並不是一件好事。
蘭姑姑疼愛她是不假，可是她更忠于父親。
賢妃心里一涼，沒有再開口。
出了凝香殿，一路無話。
賢妃坐御輦回到了嫣華宮。
處理完宮務，賢妃小幅度地舒展了一體，既不失優雅又很好地放松了疲勞的身體。
蘭姑姑極有眼色地上前熟練地替她捏肩。
「什麼時辰了？」賢妃淡淡地問。
侍女拿出袖袋里的西洋鐘看了一下，恭敬地道︰「回娘娘的話，已經五點半了。」
西洋鐘造價很高，平民依然用的是舊法子計算時間，西洋鐘只在貴族中流行，而商人以擁有西洋鐘為榮。雲筠第一次看到懷表樣式的西洋鐘也是大吃一驚，此乃後話。
賢妃點頭，「晚膳準備得怎麼樣了？」
「回娘娘的話，都準備好了，隨時可以傳膳。」
又過了半個小時，賢妃又問了時間。
蘭姑姑自然知道自家主子的心思，于是勸解道︰「陛下定是有國事要忙才會晚了。」
皇帝每日都要到嫣華宮，同賢妃一起用晚膳，這是連洗衣房的小宮女都知道的事實。
「哼！他有什麼國事要忙？」她冷笑著不屑的嘲諷道。雖這樣說臉色還是緩了下來。「叫人去正陽殿問問！」
「是！」一個機靈的小宮女上前道。
才過一會兒那宮女就回來了。
「怎麼這麼快就回來了？」賢妃吃驚道。
「回娘娘的話，奴婢在路上遠遠看見陛下正往這邊過來，就先悄悄回來了。」
「陛下是一個人麼？」心想，肯定是那些個狐狸精又弄了一出‘半路巧遇’！都給了她們這麼都教訓了，就是學不會安分？這群浪蹄子！
「陛邊只有一個小太監和一名面生的宮女。那名宮女……」似乎在斟酌著用詞。
「你直說便是！吞吞吐吐地做什麼？那宮女怎麼了？」
「那名宮女十分的絕色……」
賢妃心里一突。絕子？皇帝到底是什麼意思？
能稱得上絕色的女子會是何等容貌？
「在哪遇見的？」
「陛下當時在御花園。」
听到御花園她臉色變了一下。顯然想到了白天的那些不好的事情。還待再問，已有太監高聲稟報︰「皇上駕到！」
一屋子人都跪下接駕。皇帝步履輕快地走進來。賢妃看了一下，那個美貌宮女並沒有跟來。
心里一陣翻騰，壓下不快，賢妃只略一福身，柔聲道︰「臣妾參見陛下。」
「表妹快請起，來坐下吧！」說著拉起她一起坐下。
「今日有何美食？」作出感興趣的樣子。皇帝也有貪嘴的一面，在場的宮女太監都有些感慨。大概也只有賢妃娘娘才能令陛下展現如此真實的一面吧！
「都是你愛吃的，有糖蒸酥酪、纏花雲夢肉、暖寒花釀、鹿唇燕窩扁豆粥、竹節卷、八鮮湯……」
皇帝眼楮一亮，笑起來，果真都是他愛吃的。
皇帝無肉不歡，因此桌上多為肉食。賢妃對膳食要求頗高，因此御廚們每日研究廚藝，盡量把肉食保持原味的同時，還要有蔬菜的營養。為了做出色香味俱全，又合陛下口味的食物來，真真絞盡腦汁，頭發都不知道白了多少。
宮廷美食精細無比，用大小不一的精美盤、碗盛了，用心擺放在桌上，看起來也是賞心悅目。
賢妃自己吃得並不多，神色柔和地看著他用膳。時而，親自給他布菜，場面甚是溫馨。
吃得差不多的時候，皇帝和她閑聊︰「……听說今天有不懂事的奴才沖撞到你了。」他斟酌語氣道︰「奴才不懂事，你教訓一下就好了，何苦把御花園弄成那個模樣？被別人知道了還以為你手段狠毒，反而不美。」
「陛下這是興師問罪？現在怪我手段惡毒了？我要不手段厲害點，這宮里還有我的立足之地嗎？那些賤人時時想著取我而代之！我要不手段嚴厲些，能鎮得住她們？要不是你這樣對我……我用得著……」說著心中越發委屈，眼眶也紅了起來。
「你到底把我當作什麼？」她厲聲問。
面對她這樣聲色俱厲的質問，他頓時有些心虛。「表妹……」
這一聲‘表妹’讓賢妃徹底發飆了！
「表妹！表妹！表妹！你為什麼要這樣叫我？你明知道我多希望你像小時候一樣叫我嫣兒，或者像稱那些賤人一樣叫我一聲‘愛妃’！把我當妻子就那麼辱沒你嗎？我已經嫁給你三年了！整整三年！你究竟置我于何地？」豆大的眼淚落了下來。心中無比酸楚，世人都道賢妃寵冠三宮，又有誰知道這背後的苦楚？
「你究竟置我于何地？」豆大的眼淚落了下來。心中無比酸楚，世人都道賢妃寵冠三宮，又有誰知道這背後的苦楚？
帝妃之間的對話已不是她們可以听得。
宮人們都極有眼色，早早就退了出去。偌大的宮殿只有賢妃充滿失望和痛苦責問聲，在寂靜空曠的空間中顯得有些咄咄逼人。
見她眼淚撲簌簌地落下，皇帝頓時心疼得手足無措。這個表妹一向強勢，人前總一副冷艷高貴的模樣。也只有和他獨處時才溫柔些，但也只是溫柔些罷了。哪曾見到過她如此柔弱可憐的一面？心里一軟放，輕了聲音道︰「表、嫣兒，你听朕說。母後從小就教導朕要听舅舅的話，後來父皇駕崩，母後也傷心離世。朕的最親的人就只剩下舅舅了。朕算是舅舅帶大的，與你從小一起長大。舅舅待我如師如父，舅舅的教養之恩朕一刻也不曾忘記。朕與你十幾年的情分，你難道還不清楚？誰能越過你去？」他扶著她的肩膀鄭重地道︰「嫣兒你待我的好，我心里清楚！可是我也有我的難處。」
竟是用了‘我’字。
想到小時候，表妹還是玉團似的小人兒，卻是聰慧異常一副小大人的做派。那時母後剛剛仙逝，連遭痛失雙親的打擊，處在傷痛中的他，覺得被這個世界拋棄了。父皇走了……母後也離開了……通通不要他了！
他誰也不想理，只是跪在靈前默默垂淚。那些人只會說些冠冕堂煌的風涼話。只有表妹……那個小小的人兒，陪他一起跪著。
不時抬起小手，用她小小的手絹，略顯笨拙地替他擦淚。
青梅竹馬十幾年的情分，多少甜蜜的苦澀的爭吵的回憶……
「是啊！十幾年！從小父親就告訴我，你是我的表哥，是這世上最尊貴的人，而我——將來也會貴不可言！因為我會成為你的妻子，母儀天下！第一次見你，我就知道你不僅是表哥，還是我未來的夫君！雖然那時我並不明白夫君是什麼東西。父親說單單靠身份我是配不上你的，為了達到那個標準，我從小就學習最繁瑣的禮儀、規矩、琴棋書畫、針線女紅、烹飪，從我懂事以來，我的世界就是以你為中心，你就是我的天！我從小就是作為你的妻子教養的……我入宮整整三年……你卻從來只稱我為表妹！你讓我情何以堪？你為什麼就不能稱我一聲‘愛妃’？我早已不僅僅是你的‘表妹’！」賢妃聲淚俱下，聲音沉痛。
他動了動唇，卻始終開不了口。多年的感情豈是能隨意改變的？
他們之間的悲劇在于，一個還保留著原來的兄妹之情，另一個人的感情卻早已變質。
她慘然的臉龐和痛苦的淚水令得他心中痛惜。
可是有些事情他也無能為力。
「嫣兒你永遠是我最疼愛的小妹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