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宋國昭德十五年,湖州。
江南才子前科探花林如海正和妻子賈敏拆閱京城岳母來信。
賈敏看罷微微蹙眉︰「海哥,照我說,也罷了。」
林如海憐惜地看著賈敏微微隆起的小月復,搖了搖頭︰「敏兒,你如今懷著身子,這些事就不要操心了,凡事有我。」
賈敏低眉一笑,那一笑的風情就像一朵純美的水蓮花,清雅宜人,「你放心吧,喬大夫不也說了麼,這個孩子健康得很。」
「呵呵,」林如海拉起賈敏的手,另一只手捋了捋自己的胡須,「想我林海,中年得子,也是人生一快啊!」
賈敏也溫馨的笑了,右手任林如海握著,左手則輕輕撫著自己的小月復。不知為何,她嘴角的笑意慢慢變淡,甚至有些哀傷起來︰「海哥,若是當年……」
林如海忙打斷她︰「快別提了,被大嫂听見,她豈不多心?」
「你們放心吧,我對你們感激還來不及,又怎麼會多心?」門口走進一個中年婦人,她雖在中年,容顏卻顯得十分衰老,鬢邊白發叢生。
林如海和賈敏都站了起來,略顯恭敬的道︰「大嫂!」
那中年婦人不由得苦笑︰「我說,你們這毛病多早晚才改?也沒見過誰家的老爺太太管一個女乃娘叫什麼大嫂的!」
賈敏走過來扶著這婦人坐下,柔聲道︰「大嫂,你在我們家做乳母也不過是權宜之計,又不是說你真的是下人。何況這里並沒有外人。」
中年婦人搖了搖頭︰「那也須謹防隔牆有耳啊!」
賈敏一笑︰「是,知道啦!」
林如海道︰「大嫂,後日便是大哥兩周年祭,此事……」
中年婦人往外面看看,神色愀然︰「唉!我知道你們都是一片好心,也不是我心狠,可是你也知道我們這一路來到中原著實不易,若是就此泄露了行藏,毀了你們和黛兒,我真是百死莫贖!」
林如海和賈敏互相看看,也默然了,都有些擔心起來。
中年婦人勉強笑道︰「你們放心吧,我是不會再輕生的了,哪怕只是為了黛兒,我也要好好活下去不是?」
門外忽然傳來一陣腳步聲,一個丫鬟跑過來道︰「老爺太太!小姐醒了,哭著只是要王嬤嬤!」一轉臉看見那中年婦人仍然坐在椅子上,便跑了過去,伸手拉她起來,「小姐的喉嚨都快哭啞了,你老還有閑心在這里坐著?」便一徑拉著她走了。
林如海又和賈敏對視一眼,都嘆了口氣。
賈敏握緊了林如海的手︰「大嫂也怪可憐的,但願黛兒他日能夠成為她的左膀右臂……」
「如此,我們更應多疼黛兒幾分,」林如海扶著妻子向外行走,「日後教導黛兒的事就要靠你了。」
賈敏俏皮一笑︰「謹遵台命!」
四個月後。
「妹妹!妹妹!」
一個粉妝玉琢的女孩兒不安分地在王嬤嬤(中年婦人)懷中扭動著身子,張著紅潤潤的小嘴兒不停地叫著,神色大為興奮。
這女孩兒兩歲多點年紀,粉團捏成的一般,嬌女敕無比,那五官就像是上天的杰作,精巧到了極致。
林如海本來焦急地在庭院中踱著步,听到女孩兒的叫聲,便走了過來,問道︰「為什麼?黛兒為什麼要妹妹?」
原來那女孩兒便是林如海的長女名叫林黛玉,黛玉眨了眨精靈古怪的大眼楮,十分嚴肅地回答︰「因為,妹妹會像黛兒一樣漂亮!」
此話一出,惹得林如海和王嬤嬤都笑了。
林如海的目光又落在那扇緊閉的門上,方才還听見敏兒呼痛,此時怎麼反沒了動靜?
王嬤嬤安慰道︰「老爺不要急,產婦總有幾陣子陣痛的。」
這時產房中賈敏的呼痛聲又響了起來,只是這次顯得分外痛苦。林如海皺緊了眉頭,捏緊了拳頭,恨不能替她受這份苦!
黛玉也揮舞著小拳頭,不停地喊著︰「娘親挺住!等會兒黛兒給你吃糖,吃完糖就不痛了!娘親乖哦!」又皺了皺如黛的細眉,「妹妹不乖,把娘親弄痛了,等她出來一定要狠狠打她屁屁!」
王嬤嬤慈愛地摟緊了黛玉,嘆息般說道︰「娘親生你的時候也是這般痛苦啊!哪個女人生孩子不是要經歷生死兩重天?」
黛玉吐了吐舌頭︰「那……那就不打了!」
又過了小半個時辰,終于,屋中傳來嘹亮的嬰兒啼哭聲,一個大丫頭奔了出來,一臉喜色,向林如海道︰「恭喜老爺,太太生了位公子,足足有八斤呢!」
林如海胡子都顫抖起來,忙問︰「太太呢?太太好不好?」
丫鬟笑道︰「太太很好,母子平安呢!」
林如海兀自不放心,要親自進內看看,卻被丫鬟攔在了門外︰「老爺,這里面還沒收拾清呢,您可不能進!」
王嬤嬤把懷中的黛玉遞給林如海,笑道︰「我去看看。」
黛玉卻不依了,揮舞著一雙粉女敕的小拳頭,叫道︰「男人不能進,我也不能進嗎?我又不是男人!再說了,里面是個弟弟,他就是個男人,黛兒要把他趕出來!」小腮幫子一鼓,一副憤憤不平的神態。
眾人都笑了起來,王嬤嬤只得重新接過黛玉,走入房中。
時光荏苒,轉眼間一個月過去了,林如海已經給愛子取好了名字,順著黛玉,名叫青玉。
林如海時任湖州知府,同僚們得知林大人喜得貴子,紛紛登門道賀。就連京城中賈敏的娘家榮國府也派了人來。
湖州距離長安何止千里之遙,賈府眾人動身之時早在一個半月之前,來的是賈敏昔日的貼身丫鬟佩蘭,佩蘭當日因為比賈敏大了兩歲,所以出閣也早,待得賈敏成婚之時,她又病了,所以便沒能陪嫁到林府。
時隔數年,主僕重逢,自然喜不自勝,佩蘭眼淚汪汪的道︰「我只恨自己當年怎麼就病了,要是隨著姑太太一起過來該多好?」
她昔日的姐妹,賈敏身邊的丫鬟佩雲、佩風、佩雨都過來安慰︰「你在那邊不也挺好的麼?听說後來,你被老太太叫道里邊服侍,又輕省月例銀子又多,有什麼不好?」
佩蘭的眉頭卻總未見舒展。
賈敏笑道︰「既然你這麼想我,我便留你住下了,可不許你想家!」
佩蘭苦笑道︰「我已經沒家了……不瞞你們說,我已經被婆家休了……」一面說著,臉上滑過兩道清淚。
眾人于是不便再問。賈敏便將她留在了身邊,因為她也曾生育過,便叫她專門看護青玉。
佩蘭帶來的還有賈府諸人送的賀儀,一份一份都寫著簽子。賈敏只選了幾樣留下,便命人抬走收了起來。
佩蘭照顧青玉十分盡心,新請的乳母除了給青玉喂女乃之外,反而無事可做。
林府之中每日歡聲笑語。
黛玉對這個虎頭虎腦的弟弟也十分喜愛,時常拿了自己的花衣服來打扮弟弟,惹出了不少笑話。
又過了不久,林如海被擢升為蘭台寺大夫,調任揚州巡鹽御史,舉家離開湖州,赴揚州就任。
許是水土不服的緣故,小青玉到了揚州便懨懨病倒,賈敏等倒還不是十分擔心,佩蘭卻十分自責,口口聲聲說是自己沒有照顧好小公子,服侍的更加盡心盡力起來,所幸,青玉不久便康復了,只是身子虧了下來。
黛玉也到了讀書的年紀,賈敏便開始細心替她開蒙。誰知這女孩兒聰明絕頂,不論多麼生僻的字,多麼拗口的句子,只要賈敏領著她認過一遍,她便能牢牢記住。
賈敏喜不自勝,將滿月復才學傾囊而授。黛玉小小年紀便已儼然一代才女。丫鬟們都說︰「小姐生得好!二月十二,那可是花朝節,說不定咱們小姐就是百花仙子托生的呢!要不怎麼就這麼標致、聰明?」
*
俗話說,物極必反,樂極生悲,林如海一家在揚州度過了三年平安快樂的日子,這一日,噩運終于降臨了。
青玉自幼身子便孱弱,雖然已經三歲,卻比一般的小兒要瘦弱許多。
王嬤嬤有時也會慨嘆︰「黛兒才生下來身子弱,後來卻強壯起來;青兒生下來時十分強健,誰知後來倒比不得從前了。」
賈敏嘆道︰「好在他身子雖弱,卻一向沒有什麼病痛,我也不苛求什麼了。只是黛兒未免孤單,府里這些丫頭又都比她大得多……」
王嬤嬤笑道︰「放心,這件事我早想好了。」過了幾天便帶了兩個五六歲小丫頭過來,是雙胞胎姐妹兩個,一個叫雪雁一個叫雪鳶,當做黛玉的貼身丫頭。
這天,賈敏正在給黛玉以及兩個伴讀丫鬟講書,忽然佩蘭披頭散發地奔了來,滿面淚痕,哭道︰「太太,不好了!青玉渾身發青,眼見得……」
賈敏的身子登時軟了,臉上的血色瞬間消退,在丫鬟的攙扶下踉踉蹌蹌向青玉房中跑去。
黛玉也丟下手里的書,緊緊跟隨。
卻見青玉直挺挺躺在床上,賈敏抱著他的小身子,哭得淚人兒一般。
王嬤嬤上前翻開青玉的眼皮看了看,轉頭問佩蘭︰「哥兒吃了什麼不干淨的東西了?」
佩蘭搖頭,哭得連話也說不出了。
黛玉小大人一般,推著佩雲︰「趕緊叫人去請大夫啊!還等什麼呢?」
眾人都嚇得懵了,誰還記得請大夫之事?佩雲忙答應著往外就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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