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抹微點看著她進門以來原家人賞賜給她的各種首飾,再加上她陪嫁帶來的首飾,都細心地收到首飾匣子里,不在意地道︰「這是二少爺的苦心安排,而且能去太夫人的跟前伺候,是給我的體面,我怎會不識抬舉?到了太夫人那里,喜蓮不許再亂說話,要是讓人以為我心存怨憤,那可弄巧成拙了。」
喜蓮雖然還有點不明白,但還是乖巧地應了聲「是」。
喜桃雖然平時少言寡語,其實是個內慧的丫頭,她想了想,道︰「還是少爺體貼姨女乃女乃,到了太夫人跟前伺候,二少女乃女乃就算想要找姨女乃女乃的麻煩,也要礙著太夫人的面子了。」
蘇抹微笑著點了點頭。一想到原齊之為她所做的種種安排,她就不能不心懷感激。雖然他的正妻入門,她的心還是有點酸酸的,但已經不那樣痛了。主僕三人很快收拾完畢。
蘇抹微當初嫁得匆忙,再加上家境平凡,嫁妝不算多,雖然進入原府之後被賞賜了一些首飾衣物,也仍然不多,只是打包了兩個包裹而已。一個裝著日常所穿的衣物,一個裝著首飾、胭脂水粉和零散小東西。
那些厚重的家具,以及床上鋪蓋、冬日厚毛衣裳等,自然遺留在這里。
按照原齊之的安排,她們只是到太夫人的院子里伺候、暫住,等原齊之從戰場返回後再搬回來。
說是搬家,其實也只要蘇抹微人過去就行了。
說來說去,還是因為原齊之對袁麗華有所防範。袁麗華剛嫁進門,他隨後就要離家上戰場,把蘇抹微這個嬌女敕的豆腐西施放在袁麗華眼皮子底下,他實在放心不下。
嫡妻拿捏小妾的手段方法太多了,而且還能讓人有苦說不出。
袁麗華出身將門,自幼跟隨父親兄長習武,脾氣暴烈,任性又跋扈,據說她曾經鞭死過一個小丫鬟,只因那小丫鬟不小心打碎了她心愛的花瓶。
原齊之自己喜愛軍事武藝,但是不代表他欣賞女人也這樣打打殺殺的,他欣賞的女子類型是大嫂雲青蘿和妹妹原宜之這樣知書達理、優雅得體的大家閨秀,或者像蘇抹微這樣嬌柔可人、溫柔體貼的小家碧玉。
男人強勢,如果娶的妻子也強勢,兩人大概沒法好好說句話,動輒就要上演全武行。
蘇大娘自幼教育蘇抹微︰「女兒當自強這話不假,但是應該強在骨子里,強在內心,強在溫婉的外表之下。就算要強也要講究方法,不可一味地爭強好勝,否則徒惹人厭煩。『母老虎』這種稱號從來就不是帶著褒義的。」
太夫人何氏所住的「清寧園」位于原府的中區,在家主原北顧和夫人鄭氏的主屋東北角,園子頗大,附帶亭台樓閣,山石溪水,自成一個小天地。
蘇抹微被安排在清寧園的東側院里,和在雪松園時一樣,這兒又是一個園中院,與蘇抹微原來居住的小院子很相似,但門窗家具都更精致貴重一些。
太夫人這輩子只生了原北顧一個兒子,沒有親生女兒,已故原老太爺雖然還有幾個庶出子女,但和她也不親近,而且庶女都已經出嫁,庶子也各自娶妻,分府別居,太夫人平素自己獨居在清寧園,清淨是清淨了,但未免孤單。所以,她很歡迎蘇抹微來她這里做伴。
太夫人年事已高,女人一輩子該經歷的事她大多都經歷過了,就算沒親身經歷,在親戚朋友中也見識過了,自然明白自己孫子的苦心。
太夫人身為講究規矩體統的嫡妻正室,自然不贊成男人「寵妾滅妻」的行為,但是原齊之、袁麗華與蘇抹微三人之間的關系真的太過特殊,太夫人疼愛孫子,自然對袁麗華深惡痛絕,對沖喜而來救了孫子一命的蘇抹微則是愛屋及烏。
于是太夫人便接納了蘇抹微,當起了蘇抹微在原府的撐腰。
何況蘇抹微本人又乖巧體貼,聰慧可人,本身就惹人疼愛,太夫人是真心喜愛她的。
蘇抹微到了清寧園,先是請安問好,然後陪著太夫人絮語閑話。
原府嫡長孫娶妻的時候太夫人沒去湊熱鬧,現在太夫人最疼愛的二孫子娶妻,她還是懶得去。
太夫人心頭也是暗嘆,怎麼自己孫子娶的妻子都一個個這麼不稱她的心呢?她覺得蘇抹微是個好女孩,卻因出身實在太低,當不得正妻。
甚至嚴格來說,士庶是不通婚的!
吉時到時,雪松園那邊張燈結彩,鞭炮聲聲,清寧園這邊卻依然安寧平靜。
原府佔地上百畝,從大門口到後宅門,就算乘馬車都要走上好久,其間又多有亭台樓閣點綴,從外面引來的活水蜿蜒流過,最大的湖面上甚至可以泛舟采菱角。
清寧園位于中區的後端,雪松園位于西區,距離頗遠,根本听不到那邊的動靜。
可是,越接近吉時,蘇抹微越是坐立難安,她努力使自己看起來若無其事,但憂郁的眼神與時不時緊抿的嘴角還是出賣了她。
太夫人看在眼里,卻沒有規勸。
大戶人家的男人,向來妻妾眾多,如果跨不過去這個心結,以後還有得苦吃。
當夜,蘇抹微獨坐到天明。
這是她嫁入原府以來第一次獨守空閨,但她明白這不會是最後一次。
按照規矩,丈失除了初一十五必須在正妻房中過夜之外,其他大多數時間也應該多在正妻的房中歇息,只能偶爾光顧妾室。
原齊之看起來不像是那種「寵妾滅妻」的混蛋,所以像這種一人獨眠的夜晚,蘇抹微以後還會有很多、很多。
次日,蘇抹微早早起床,穿衣、洗漱、妝扮完畢,便到太夫人的房中伺候,隨後又陪著太夫人一起用了早飯。
太夫人見她眼窩發黑,神色憔悴,明白她一定一夜沒睡,飯後便吩咐她回房休息,不用跟前伺候了。
蘇抹微回到東側院,剛進了屋子,喜蓮便湊上來,趴到她的耳邊小聲說︰「奴婢听那邊小丫頭傳來話,據說二少爺以身體虛弱為由,沒有與二少女乃女乃圓房呢!」
蘇抹微沒來由地松了口氣。
但是她還沒來得及暗中歡喜,和安便又來通報了最新消息,二少爺出遠門了!
原齊之娶了袁麗華,卻沒有圓房,也沒有陪她正式見過公婆和家人,便匆匆離府而去。
他,還是回去了屬于他的沙場。
彪房溫柔之鄉,終究不是他的夢想落腳之地。
盡避原齊之做了各種安排,但是既然進了同一個家門,做了一家人,蘇抹微還是不可避免地與袁麗華踫面了。
初一、十五,是原府當家主母鄭氏率領兒媳、子女向太夫人請安的日子。
七月十五,鬼節。這一天,是道家的中元節,亦是佛教的盂蘭盆節,民間有放焰火、施惡鬼食、在河中放蓮花燈的習俗,主要是拜祭先祖,超渡亡靈,並送走災禍疾病,祈求吉祥平安。
蘇抹微昨天就已經做好了蓮花燈,原宜之約她晚上一起到園中溪邊施放。
這天大早,鄭氏便率領眾人來向太夫人請安。
蘇抹微身為一個上不得台面的小妾,提前向太夫人請安之後本想回避,卻被太夫人留下,鄭氏眾人來請安時,她就站在了太夫人身後。
蘇抹微看見了立于夫人鄭氏身後,長媳雲青蘿身旁的高跳女子,柳眉鳳眼,眼光銳利,美艷逼人。
兩人的目光在空中踫撞,交織出激烈的火花,然後蘇抹微主動低下了頭,回避了對方咄咄逼人的氣勢。
袁麗華嘴角緊抿,在心底冷笑一聲︰一個小家子氣的民女,也值得原齊之將她當作寶貝東躲西藏?所謂原府少爺,也不過如此!
據說蘇抹微的母親,是袁家逐出家門的一個失貞女兒,實在有夠丟臉。
有失貞的母親,便有做妾的女兒,一家子下賤之人。
袁麗華又掃了蘇抹微一眼,便再也不把她放在心上了。
夏去秋來,眨眼已到重陽佳節,菊花盛開。
蘇抹微一早起來,親自到小廚房做了長壽面,雖然原齊之說是提前過了,但今天才是他真正的生日,長壽面仍然是少不得的。
據說今天原府里會來許多的太太小姐們,舉行簪菊游園會。按照原宜之的說法,其實就是變相的選親會,那些太太來挑選合適的兒媳婦,小姐們則推銷自己找婆家。
當然,她們更渴望的是能夠嫁進原府。
比起大部分放浪形骸的純褲子弟,原府的少爺們風評實在太好了,就算不是個個十全十美,也稱得上都是讀書習武、追求上進的有為青年,更何況原家人還有天生的好相貌,讓女孩子們見了就臉紅心跳。
蘇抹微倒是希望這次能有什麼夫人太太的相中原宜之,她再不嫁就真的要成為老姑娘了。
原宜之是庶出之女,鄭氏這個嫡母雖然從來沒有虧待過她,但也不會為她特別操心婚事,周姨娘暗自焦急,卻因為在老爺面前已經失寵,也說不上什麼有力的話,原宜之的前途看起來實在頗為坎坷。
蘇抹微琢磨著今天要不要在太夫人面前提一提,祖母操心孫女兒的婚事也是可以的吧?
罷做完壽面,蘇抹微正淨手換衣,和寧忽然從外面跌跌撞撞地闖進來,小臉慘白,兩眼掛著淚,進門就兩腿一軟跌倒在地板上,顫聲說︰「姨女乃女乃……爺……二少爺……去了!」
蘇抹微有好長一段時間都沒有反應過來,她抓著袖子的手渾然無力,軟軟地垂下來,只是傻傻地看著和寧,看她的嘴唇一張一合的,似乎還在說著什麼,她卻已經什麼也听不見了。
「姨女乃女乃?姨女乃女乃?」還是喜桃率先發現蘇抹微的不對勁,急忙上前攙扶住她,問︰「姨女乃女乃?你怎麼樣了?」
喜蓮卻死死抓住和寧的肩膀,焦急地問︰「你哪里來的消息?不許胡說八道嚇唬我們啊!」
和寧嗚咽著道︰「前面都亂成一團了,太太都哭昏了,是二少爺的貼身隨從觀自從前線帶來的消息,說……說是袁可望通敵賣國,少爺這次又遇害了。」
喜蓮「哇」一聲哭起來,喜桃卻高喊︰「姨女乃女乃!姨女乃女乃,你別嚇唬奴婢啊!喜蓮,快去叫大夫,姨女乃女乃昏倒了!快去!」
蘇抹微只覺得自己已經魂飄天外,她好像騰雲駕霧一般,越過高山,越過峻嶺,越過江河湖海,一路前行,她不知道自己想做什麼,只是覺得前方有個人在等著她、念著她、呼喚著她。
她神思恍惚,迷迷蒙蒙,直到看見一片漫漫荒野,直到看見荒野中站著一匹馬,馬上端坐著一位英姿颯爽的少年將軍。
馬是汗血寶馬,人是銀袍少將。
原齊之端坐在寶馬之上,手握龍膽亮銀槍,眉目軒昂,目光湛亮,他揚著眉對她笑,說道︰「傻姑娘,我還要陪你吃一輩子長壽面呢!擔心什麼?」
蘇抹微用力地點頭,「我今天還特意為你做了壽面,二十整歲生日,要記得回來吃啊!」
原齊之笑道︰「你先替我吃了,我遲早會回去的。」
蘇抹微道︰「好。你吃了我一半的壽面,有了我一半的壽命,不許丟下我一個人。」
原齊之只是微笑,不再說話。
蘇抹微心里恍惚有了什麼信念,于是不再擔心害怕。
她相信他對她的承諾,她知道他是個一諾千金的偉丈夫。
蘇抹微神魂歸位,慢慢睜開了眼楮。
太夫人正坐在她的床前,手握著她的手,滿是慈愛地望著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