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後,孫澤趕上長陵皇一行,將懷中帶著白裘帽子的吉兒送到長陵皇懷里,吉兒拉著母親的手分外親近,一閃一閃的眸子裝滿了長陵皇的臉和馬車外蔥郁的景色。
白裘的帽子下是酷似豹王麥色的臉,很像初見豹王時未全月兌盡稚氣的樣貌。懶
「吉兒,母皇要帶你去打壞人,你怕麼?」長陵皇輕撫吉兒的小臉蛋,吉兒已是她的全部,包括皇位,她的愛,全部都會是吉兒的。
吉兒轉過頭稚女敕地問︰「母皇,誰是壞人?」
隱隱作痛,長陵皇暗暗眸色,將吉兒的小手合在掌玉。」
常常地還會夢見他,從前蕭索的場景變成血霧彌漫的鹿江,他負手站立船頭的單薄身影在血氣中若隱若現,紅色的空氣如同他眸子的顏色,俯看江中浮尸成田。他抬起頭望向天空,就好像直直地盯著造夢人,他的眸子里除了紅似乎還有更深的東西在涌動,嘴里反反復復念叨︰「我對你用情十七年,你生來就是我的,微至毫發,不得易屬。」
吉兒睜著一雙蒙昧的眸子,似懂非懂。
鹿江。
碧波萬里,茫茫天際,看似秋水有情清清寂寂,頗具饕餮之心,吞食天地。
于正英放棄了攻佔的臨江碼頭,退守回鹿江以北,一則豹王慘敗,此事需從長計議,二則趁戰事稍緩,安撫胡戎戰敗勇士。蟲
于正英大營旁另一座營帳就是胡戎大營了,這些日子以來僥幸從滔滔江水里逃出來的胡戎勇士,都曉得南方去不得,往北方逃,一上北岸不遠,看到到處插著的狼頭旗,就知道附近已經建立大營,心也穩下來了。
相較之下,群龍無首的胡戎大營很是落寞,于正英不得不將于家軍全盤托給蘇子青照管,也幸得蘇子青在軍中威望極高,軍中上下都服他,而于正英統管胡戎大營卻極其費神,個個牛高馬大、胳膊比腿粗的胡戎勇士都不服于正英,頭目更甚,只因于正英托詞替他們招攏所有活著的胡戎勇士替王主報仇,他們才故作禮讓。
長陵皇先到于家軍大營拜會了蘇子青,之後便見長陵皇面色緊張,抱著吉兒大步匆匆從軍帳里走出來,後面跟著孫澤和芸珊。
天色蔚藍,水洗過一般。大營離鹿江有一段距離,但還是能聞到隨風飄來的江風腥氣,濕濕地膩著人的皮膚。
吉兒從未出過遠門,至多在丹東城上望遠,他的一雙大眼楮四處亂轉,這是他第一次深入軍營,將軍們錚錚鐵甲的聲音在他听來像編鐘洪亮的樂曲,廣闊的大地,他使勁睜大眼楮想要望到邊界。
「恭迎陛下、皇子殿下、孫相!」于正英看見長陵皇身後靦腆的芸珊稍愣了一愣,單膝跪下行禮,胡戎一幫管事的到大營門口迎接,他們雖不服于正英,對女皇陛下還是較為尊重的。
「平身。」長陵皇道,她威嚴地掃視了一遍跪在面前的胡戎勇士,沒有一個是能叫得出名字的,心里不免打鼓,面上卻無論如何不能表現出來。
眾人將長陵皇和吉兒迎進軍帳里,長陵皇將吉兒放下,模模他戴著白裘帽子的小腦袋,吉兒還在震驚中,一時出現這麼多不認識且打扮怪異的人,他有些莫名。盡管胡戎勇士威武如山,吉兒絲毫不怕,反倒鎮定自若的樣子。
樸實的案上,放著書寫用的紙筆,豹王曾在蘇先生手下學習,他那一手漢字,在胡戎人中算得極佳的了。長陵皇不由自主地撫模著案幾上被蹭得光溜溜的地方,那是豹王寫字時雙手手肘磨光滑的,想起那封長長的絕筆信,她不禁心如刀割。
「鹿江一戰……朕,知道了……」她淡淡地說,拉開序幕。胡戎勇士大多垂下頭去,多有羞愧之色,畢竟這群勇猛的漢子是馬背上不敗的英雄,遭遇此等大敗,又折沒王主,實在太難堪。
「當務之急,是提高士氣再戰,王主為朕南征北戰,如今尸沉鹿江,朕,著實不安。」她盡量少地提及豹王的去世,那于她,是不可抑制的痛,微微發抖的唇一凜,「而今新王主在此,父仇大于天,先佔領上陽,誅殺公德,用公德文玉的頭為先王祭酒,再凱旋回歸胡戎登位!」
她給了吉兒一個肅殺的眼神,她並非是要唬住吉兒,而是她在講這些話的時候,想到攻入上陽的場景,不由自主地,眼神就凌厲了。
帳內的目光齊刷刷地定格在帶白裘帽子的吉兒身上,他麥色皮膚像極了豹王,黑色瞳仁眼楮黑得像深邃無底的夜空,仿佛像他父親一樣能包容一切。吉兒不怕也不羞,站在長陵皇身邊將下面奇異裝扮的人一個個看過來,莫名覺得親切,咧嘴一笑,露出整齊的雪白牙齒。
胡戎勇士莫不動容,不愧是王主的兒子,小小年紀就有將帥風範,那股豪氣正是大漠漢子所傳承的。胡戎勇士們便都立下豪言壯志,再渡鹿江,死戰公德。
從軍帳出來,蔚藍的天空上墨色深了一些,幽藍而深遠,大營里到處都是和豹王一樣半邊肩上披著獸皮的勇士,見到長陵皇和吉兒莫不行禮。
送至胡戎營外,于正英跪別,長陵皇拍拍芸珊的手,道︰「朕原本想等天下大定後,將芸珊風風光光地嫁給你,但是……」
她眼眶一圈紅了,微微抿笑看看芸珊,看看于正英,「芸珊是個好姑娘,于將軍,你莫負她千里迢迢辛勞,她吃得了軍中的苦。你若願意,就領她去,不枉相思一場。」
芸珊的臉紅得像個隻果,她低垂著腦袋,目光看向別處,心頭撞得厲害。于正英靦腆地笑了一笑,剛毅的目光充滿柔情,「軍中日子苦,你怕不怕?」
「不怕!」芸珊月兌口而出,迎上于正英的目光又馬上羞澀地躲開。
「軍中士兵若欺辱你,我為穩軍心不能替你討回公道,你怨不怨?」
「不怨!我懂!」
「那我若戰死,你悔不悔?」
芸珊拼命搖頭,「不悔不悔!」
于正英微微笑著伸出手,「芸珊,要你受苦了。」
長陵皇把芸珊的手放在于正英手中,拍了拍,哽得說不出話,她若隨豹王出征,兩年,即便他戰死,亦無怨無悔。如今怨的是,回憶太少,柔情沒能報答他的寵愛。
于正英帶著芸珊遠去,兩人的影子拖在身後,看來很幸福的畫面,長陵皇一邊替芸珊幸福著,一邊,憶著故去的豹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