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倫沁是豹王身邊數一數二的人物,又有一身神力,胡戎士兵自然個個都對他十分敬重。他對長陵皇和孫澤言听計從,這也是因為豹王私下囑咐的,他這憨厚的勇士,從來都不忤逆自己的主人。
今夜議事完,長陵皇拉著吉兒回軍帳,守在軍帳門口的是帶著牛皮面具的豹王,科倫沁說他忠心耿耿,從前深得王主信任,幾乎是長陵皇走到哪里,他就跟在哪里,小心謹慎地保護她的安全。懶
「陛下、王主安康。」豹王右手握成拳橫在胸前,垂頭行禮。
「嗯,突貝爾,你去歇息吧,明日,有戰事。」長陵皇淺淺道,接著就要進帳。
「陛下要親征嗎?」豹王干啞的聲音急急問了一句,他這聲有些重,扯得嗓子里發癢,他急切地望著長陵皇,她回過頭來,正踫上他焦急的目光。
單膝而跪,垂頭。她的目光像月亮的光輝,讓人不停淪陷,而他現在的丑陋讓他自卑,寧願躲避在暗處,不被月光照亮。
「是啊……朕到這里來,不就是來打仗的。」她抬頭望著蒼穹上彎彎的月亮,感嘆著說出這句話,「你們要為王主報仇,朕是為自己的丈夫報仇……」
「陛下!」豹王焦急地扯著嗓子,「科倫沁勇士會領兵取勝的,請陛下三思!」
「看來你不夠了解科倫沁啊……」長陵皇笑了笑,跨進軍帳,「若朕有個三長兩短,望你好好輔佐小王主。」蟲
她緊緊捏住吉兒柔女敕的小手,厚重的帳子落下,豹王怔怔抬頭,月光滿地,青女敕的草上銀光爍爍。
「母皇,三長兩短是什麼?」吉兒稚女敕的聲音。
「呵呵……」長陵皇慈愛地笑了一陣,「就是說人的手,有三根指頭長,兩根指頭短。」
…………
翌日清晨,金光沖破地平線,一輪紅日躍上藍天。
長陵皇穿著一身白衣,在陽光中染上厚重的金邊,戰車上的她穩穩地握著車把,平視著前方陣地,若敗,她就不歸了。
「殺!!!」她舉起右手指著公德親兵,端端正正地站在站著上,擂響的戰鼓聲沖破雲霄,錚錚鐵器踫撞的聲音不絕于耳,勇士呼聲,戰馬嘶聲,沉積在廣闊的戰場上。
她的目光中出現第一片紅,科倫沁揚起的馬刀帶著鮮血濺起三丈高,她想起倒在血泊中的碧荷,溫熱的血液化開積雪形成一個下陷的坑。
當她這樣想時,似乎這些正噴薄涌出的鮮血就不可怕了,碧荷蒼白的臉,胸口的大洞,血洗似的衣裳,一遍遍在她腦海中出現,她滿身也是鮮紅的血,碧荷的血。
公德一稟,公德文玉,公德親兵,你們,要為碧荷和阿豹流的鮮血負責,要給王叔和于正忠將軍陪葬。
一個勇敢的公德陣營小將,夾緊馬肚飛過層層人群,一把寒光閃閃的長矛向長陵皇刺來,「噹」的一聲,一把馬刀果斷地架住長矛,向上一提,橫刀一斬,鮮血飛濺!
長陵皇望著那熟悉的背影,不由自主地輕呼一聲「阿豹」,突貝爾帶著一張牛皮面具,看不清表情,手里的馬刀不停揮舞,每一個接近戰車的敵軍都被他迅速砍下頭顱。
他似乎不知疲倦,似乎在守護什麼東西,挺直的背脊像一座山,很像豹王的背影。
她苦苦地笑了,放眼去看戰場上所有騎在馬上的胡戎勇士,他們的背脊都是筆直的,都和豹王一樣,是座山。
斜陽中血霧彌漫的戰場尸橫遍野,血液流成縱橫錯雜的小河,澆灌沿途青女敕的野草,驍勇的胡戎士兵將一摞摞公德親兵丟下的兵器搬回軍營。
「母皇!」吉兒睜大眼楮,在歸來的隊伍最前列找到了長陵皇,她素白的喪服上橫橫豎豎濺著血點,像一枝條一枝條盛開的臘梅。
吉兒歪著腦袋看長陵皇,問︰「母皇,你去干什麼了?」
長陵皇微微一笑,俯身將吉兒抱起,疲憊的眼瞼下充滿疼愛,「打仗,這片土地是母皇的,也是你的,母皇絕不讓給別人。」
吉兒似懂非懂地點點頭,跟在長陵皇身後的豹王,手里馬刀明晃晃的亮光反在吉兒眸子里。
那晚,長陵皇夢見過去許久的一個場景,冰天雪地的朝華宮里,一座白皚皚的假山下流出一條炙熱的小溪,殷紅殷紅。嚇得發抖的宮人們別過臉去,抖抖索索地拖出一具滿身鮮血的女尸,胸口一個大洞,血還在不停地流,像井水一樣流不盡。
那是第一次見血,夢中的顏色殷紅如新,永不褪色。
又夢見莊王和于正忠跪在高台上,劊子手拿著磨得發亮的刀,一刀下去,鮮血濺起三丈高,就像白天長陵皇見到的那樣。
鮮血是溫熱的,長陵皇還記得,她滿手碧荷的血,滿身碧荷的血,那樣的紅,慢慢蕩開,仿佛能將整個朝華宮染紅,繼而上陽,繼而整個中原一片紅。
她喚著碧荷的名字醒了,額頭上全是冷汗。吉兒安靜地睡在她身邊,她輕輕撫了撫,噩夢的恐懼慢慢消散。
那之後的每一戰,長陵皇都穿一身白衣站在戰車上,豹王舞著馬刀,長陵皇常常看著他的背影陷入長時間沉思,一靜一動,一白一黑,交相成畫。
長陵歷二十四年,吉兒五歲,胡戎鐵騎踏進柳絮紛飛的淮南,離上陽城只有三城之遠。
三四月的淮南之春最是動人,煙波湖光,碧水青山。
蘇子青撥了一聲琴,太清再唱。
孫澤一子落在棋盤上,定江山。
科倫沁烤了一只噴香的野兔子。
于正英操刀演武,芸珊江邊滌衣。
吉兒肅然仰望狼頭旗,心馳神往。
長陵皇穿著素白的喪服威嚴地穿行在胡戎軍營,豹王握著千絲結的香囊怔怔出神。
文玉皇,站在上陽城上,極目遠眺。佳人何方?何時歸來?
笑靨如花,光華長逝,鐵蹄踏破誰的江山,蔥蔥一指,刀光寒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