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陵皇憤恨地從鸞鳳殿里出來,天空上一貧如洗,湛藍的光芒讓人睜不開眼,其實她更是難過,比憤恨要多得多得多。
豹王擋著一個十三四歲的小尼,小尼心急如焚地踮腳朝里望,看見她從內殿出來,歡喜地叫道︰「陛下!」懶
她揚起右手的烏木牌,上面用金粉刻著纂體的「廣蘭」二字。
「姑姑?」長陵皇喃喃道,許久不見姑姑,倒是忘記先去拜會她,真失了禮數。
「陛下!廣蘭公主有請!」小尼興奮地朝她喊道。
未曾想,姑姑出家的念頭如此堅決,連伺候的宮人都一並換成佛家子弟。她只帶上突貝爾和寥寥數名侍衛,人多,怕驚擾姑姑靜修。
冷宮安靜得讓人窒息,除了春風撥葉和他們的腳步聲,再沒有別的聲音。這里的天是藍的,地是淨的,繁華時如此安靜,落魄時還是如此,像個置身事外的旁觀者,我行我素地看朝華宮沉浮。
姑姑,疼愛她的姑姑,六年,不知如何了,是否剪去一頭秀發,長坐長青燈下?
路過豹王曾經居住的地方,長陵皇止住腳步,推門而入,一切都還很熟悉,想來連落魄的宮人們都不稀罕帶走冷宮的東西。
殿中一張古舊的桌子,桌子上積了一層厚厚的灰,牆角結滿蜘蛛網,灰蒙蒙的。
「阿豹……」長陵皇不禁低低喚了一聲,「我不忍殺他,原諒我。你若回來就好,我們不是說要去大漠騎馬。阿豹……」蟲
豹王在面具下的臉微微笑著,他不在乎她有沒有為他報仇,他從來只想她若好就好,那他也好。
他呆呆想時,長陵皇轉過身來,他避讓不及,她撞到他懷里,抬頭,看見一雙多麼清澈的黑眼楮,某種想法一閃而過。
他們倆愣了一愣,豹王垂頭讓到一邊,長陵皇痴笑,也許是自己太想阿豹了。也許對于豹王的感情遠沒有那般波瀾,然而他是自己的丈夫,真正唯一的丈夫,吉兒的父親。這種感情的持續,會一直伴隨生命的延續而延續下去,是風沙吹不散的事實。
幾個老尼端著掃帚掃地,這一方清靜的世外桃源,似乎已不屬于朝華宮。
老尼們見了長陵皇都只是簡單地雙手合十,然後又繼續掃地,她們心中沒有江山,沒有情愛,無欲無求。
一個老尼輕輕道︰「廣蘭公主已恭候陛下多時,請陛下進去吧。」
長陵皇問︰「姑姑沒有法號嗎?」
「公主的法號,貧尼的師父已經取好了,但公主說她執念太多,還有些俗事放不下,必須要和陛下談後才能清心皈依,故讓尼僧還是稱她尊號。」
長陵皇不解,姑姑潛心靜修已有七年之久,何事,在心中一直耿耿?莫非是為公德文玉?那也容易,就告訴她自己已將他赦免。
往上走了兩步,長陵皇突然收住腳步,心中不安,似乎听見碧荷的聲音說︰「陛下,不要見廣蘭公主,不要見廣蘭公主……」
她側頭望向台階,碧荷在這里碎了一個碗,藍地白花魚蓮紋香碗,到底為何公德文玉要殺無辜的碧荷?這里,曾經發生過什麼?
她冥冥中覺得此次會找到答案,抬起腳想靠近真相,碧荷的聲音越發響亮︰「陛下!不要!」
越是不安,越是疑惑,朝華宮中,還有什麼她不知道的故事?碧荷的死,姑姑的執念,究竟是為什麼?
阿豹說,因為碧荷听到一個秘密,所以公德文玉不能容她留在世上。她清楚地記得碧荷的死緊接在王叔和于正忠將軍之後,那之前,公德文玉從來都不猶豫地站在她身邊,知道那個秘密之後他就開始慢慢地變了,以一種明哲保身的態度冷眼旁觀她和公德一稟的爭斗。
這一切的變化,始于姑姑告知公德文玉的秘密,她直覺蒙在真相外的面紗就要揭開,她也將知曉所有經過。
「吱嘎」
「陛下!!!」碧荷不安的聲音在一聲尖叫後戛然而止,屋內沉香裊裊,壁里嵌著一尊貼金的觀世音像,靜坐榻上的廣蘭公主墨發如瀑,她手指一停,拇指夾在兩顆佛珠間,緩緩睜開波平如鏡的眼楮。
「長陵來了啊,坐。」她道,聲音听不出喜樂,眉梢微微向上一提,眼楮里不可察覺地閃過一絲心疼。
「是,姑姑。」長陵皇恭敬地拘禮。氣氛壓抑得更讓人琢磨不透,作為一個要為兒子求情的母親,怎會如此鎮定自若?
廣蘭公主合掌念了一聲「喃無阿彌陀佛」,將佛珠輕輕放在一旁。她靜靜看著長陵皇,良久,才說︰「長陵,你這些年,受苦了,文玉也受苦了。」
長陵皇不知要怎麼回話,默默听著沒有開口。她期盼從廣蘭公主臉上找到一些線索,或悲或喜,或哀或怒,但卻一無所獲。
「文玉還活著嗎?」廣蘭公主平淡地問。
長陵皇點點頭,「姑姑,長陵已赦免文玉和其妻女,放他們出宮去了。此事也永不追究,該過去的都過去了。」
廣蘭公主沒有說好,也沒有說不好,只是平平淡淡地望著長陵皇,似乎在回憶些什麼。不知為何,長陵皇覺得廣蘭公主此時很難過,淡淡的目光里有說不出的悲涼,而那目光望著自己,像已道憐憫、慈愛、擔憂混合在一起的光芒。
她越發局促,模不清姑姑心中究竟想的什麼。其實廣蘭公主也在猶豫,她心中不斷掙扎,不斷沉浮,一邊是先皇和大歷,一邊是長陵,舍誰取誰?
「長陵,先皇待你如何?」她問了一句無關緊要的話,平淡的眼神完全變得淒楚,心頭被割了一刀似的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