閉上眼楮,在花香的繚繞中,悠再一次做起了那個時常會做的夢︰
男孩坐在溪邊的岩石上,專心致志地拿小刀刻著什麼東西。
「兒,又在做竹笛了嗎?」柔美的聲音從身後響起,充滿了寵溺的愛意。清澈的溪水映照出她的身影,那身影很美,一身紫蓮紗衣的她宛如天上的仙女。
「嗯。」男孩點點頭,舉起手中的半成品晃了晃,盡管還沒有完工,但已經可以看出這是一枝相當精致的竹笛。
他的臉色帶著與年齡不相符的平靜,只是隱隱的,有一點點期待的興奮。
「真漂亮,做完之後可以送給我嗎?」身後的女人笑了,笑得很溫柔,修長的手指模了模他的頭。
「當然,這枝笛子本來就是做來送給娘親的。」
「乖孩子,你真的很懂事……」聲音不知怎的有些沙啞,好像念及了什麼舊事,然後一對柔軟的臂彎從背後摟緊了他。
他突然發覺,這具身體在顫抖。
「你……還在恨那個人嗎?」女人問道,聲音很輕。
男孩刻竹笛的手停了下來,沉默許久後他沉聲道︰「我今生都不會原諒那個人。」
女人嘆了口氣,「兒,仇恨是會讓人的心迷失的,娘親不希望你為了我犧牲掉自己的幸福,你能夠明白嗎?」
懷中的孩子抿緊了嘴唇,然後突然的,他掙月兌女人的懷抱從岩石上跳了下去。
「不明白,我想不明白,也不想明白!」
「為什麼你總是讓我放下這些?為什麼你不讓我去殺了那個人?!」
女人一驚,伸手去拉他,但被用力地甩落。
「夠了,已經夠了……」拳頭被使勁地握緊,他沖著她大喊起來︰「我真的很失望,你的身上哪里還有當年妖界魔女月紫衣的影子?我楚悠,會用自己的力量讓世人臣服在我的腳下,而不要像你這般,為了一個拋棄你的男人而卑微地活著!」
說完男孩跳上被水沖刷得很光滑的石子,頭也不回地跑走了。
「兒,兒!」女人在後面連聲叫著他的名字,但他執拗地沒有回頭。一滴透明的淚,從她的眼角悄然滑落,那美麗絕世的眼眸是淡淡的紫色,好像兩塊朦朧的煙水晶。
女人起身從岩石上跳下,正要去追跑遠的孩子,身子卻猛地彎了下去。
她蜷縮在地,劇烈地咳嗽起來,等到把嘴邊的衣袖挪開,赫然看見紫色的青蓮上開滿了大朵的殷紅……
一聲尖叫,大汗淋灕的悠從夢中醒來。
「怎麼了?」聞聲的風伯推門而入,卻見床上之人低垂著眼簾,神色很黯然。
「……我又夢見那天的情景了。」半晌之後他才沉聲道,口氣就像一個做錯了事不知所措的孩子。也許只有在這時候,冷漠的外衣才會被撕開一角,露出些許脆弱,些許真實。
「我真該死,竟然沒有留意到她的病已經那麼深了……」黑色的眼中滑過深沉的悲涼與悔恨,「如果那一天我沒有沖她發脾氣,沒有說出那麼過分的話,沒有傷透她的心……」
「事情都已經過去很多年了。」風伯嘆息一聲道。
「是啊,很多年,可我就是忘不了,哪怕是一點點。」他扶住額頭開始苦笑,「沒有什麼事情我做不到,只要我想。我一直是這麼自負地以為,可是那個時候,我卻只能在旁邊眼睜睜地看著,什麼也做不了……」
「我真的,好恨我自己。」他這樣說著,低下了頭。
「……」老者保持著沉默,突然就站起身來往門外走。
「等等風伯。」悠叫住了他,從床上坐起,一直走到他跟前才停下來,「我知道你一直在回避這個問題,可我依然要問。」
他深吸一口氣,緩緩道︰「——月紫衣的死,你可曾恨過我?」
剎那間凌厲的風息擦過他的臉頰,帶著冰冷的抑制不住的殺機。
下一刻風息平靜了下去,房間內重新歸為一片寂靜。
「恨與不恨,都已經過去了。」風伯背過了身去,沒有給他看到表情的機會。
「是麼……」他應道,抬手模過被劃破的臉頰,絲絲縷縷的疼痛沿著傷口彌漫,扭頭看向窗外,紫色的鳶尾花依然開得繁盛,一如當年。
抬手披上已經被洗去血漬的青衣,他徑直出了門。
屋外陽光普照,微風襲人,滿園的藥草散發出獨有的芬芳。
「是個好天氣呢。」他無端地說了句,抬腳往出谷的方向走。
「哪里去?」風伯不放心地追問。
「王城街市。」悠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