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一時熱血上頭出手救人,可說實在話,雍大天師心里那可是怕得要死。在房頂上趴著旁觀都把他嚇得手腳冰冷,這輩子他都沒有機會見這麼多死人,更何況還是如此血腥暴力的超限制級場景。一時沖動從房頂上往下跳的時候,他就有點後悔了,腦海中盤旋的只有那一句沖動是魔鬼的不破真理。可到這個地步自然不能落下去打個哈哈,跟諸位殺紅了眼的黑社會干將說聲「我只是出來打醬油的」,然後若無其事的開溜,不說人家能不能放過他,單從良心上看著那麼個小女孩兒被人殺掉也說不過去,也只能硬著頭皮頂上,好在他因為此刻身處不確定的環境中,一直沒有放松,那些自制炸彈都隨身攜帶,在這個要命關頭派上大用場,讓他能逃出重圍。
跑進樹林之際,他回頭瞧了一眼,火海中眾人掙扎慘叫,其景當真殘酷無比,嚇得也不敢多看,扭頭繼續開溜,心里卻隱隱覺得自己要是改行當恐怖分子,或許比做個大天師更有前途也說不定。
雍大天師慌不擇路,跑進樹林,只管撿著那夠黑夠暗夠靜的地方跑,遇到過于密實的樹林擋路,也不繞道,只管縱身跳過去,一氣逃出不知多遠,直到身後的喊殺聲已經變得隱隱約約,這才稍稍停下腳步,選了顆大樹跳上去,攀著枝葉向岩里家張望,只見火光沖天,卻已經是十多里地外了。想來那些攻擊者一時半會也不會跑到這麼遠的地方來追殺搜捕,稍松了口氣,便覺得全身又酸又痛,背上的岩里麻央簡直沉得像座小山一樣,說什麼也背不動了,跳下樹來,先把小姑娘放到地上。
岩里麻央雙腿已經無法支撐身體,靠著大樹緩緩坐倒,兩眼無神,渾身哆嗦,話說不出來,手足也不會挪動,那模樣分明是嚇傻了。雍博文心中有數,知道她是驚嚇過度,一時魂魄渙散,當下連忙拿出符筆黃紙朱砂,畫了一張定神安魂符,往岩里麻央額頭上一貼,屈指一彈,那符紙下方冒出一溜火光,忽地一下整張燒得干干淨淨,殘余黑灰簌簌落下。雍博文伸掌接住黑灰,在手心里一攥,隨即一巴掌拍在岩里麻央頂門上,低喝道︰「魂魄歸來!」
岩里麻央身子劇烈一抖,似乎打了個寒顫,發直的雙眼漸漸活動起來,茫然地四下看了看,突然哇地一聲大哭起來,邊哭邊叫︰「爸爸,爸爸……」
這一聲好不響亮,卻把一直提心吊膽的雍大天師給嚇得一哆嗦,連忙伸手捂住岩里麻央的嘴,安慰道︰「別哭了,人死不能復生,你那個節哀順便,別把追兵引來,到時候就得別人哭咱們了。」他雍大天師雖然本領高強,可也架不住一幫子人上來亂槍掃射,帶著這麼個累贅,逃又不好逃,真要引來追兵,那十成十是要嗚呼哀哉了。
這句話雖然不倫不類亂七八糟,可居然就起了效果,岩里麻央推開雍博文,用雙手死死捂住嘴巴,劇烈抽泣著,卻硬是把聲音死死壓在嘴邊不發來。
雍博文拙嘴笨舌,不知怎麼勸慰才好,只能在旁看著。
岩里麻央哭了足有半個多小時,其間還背過氣去一次,全仗雍博文妙法救醒,醒過來再哭,直到最後全身無力,淚都流干了,才慢慢停止,喘著粗氣,瞪著大眼楮瞧著雍博文。
大眼瞪小眼的結果,終于還是雍博文先挺不住,干咳一聲,試探著道︰「你……」
「爸爸死了。」岩里麻央突然冒出一句。
這不是廢話嘛,你老爹就在你眼前被人亂槍打死之後還爆了頭,還用得著再說嗎?
雍博文點頭道︰「是。」
「爸爸被人殺死了。」岩里麻央繼續補充這個毫無現實意義的句子。
「沒錯。」雍博文繼續表示肯定。
岩里麻央又道︰「其實我爺爺也是被人殺死的。」
「是……呃?」雍博文一愣,一時不知道該怎麼接下去,難道再來句節哀順便,或是來句「對不起」?都好像不太對勁啊。
岩里麻央卻沒理會雍博文,又道︰「爺爺死的時候我才三歲,那天他說要帶我出去逛夜市,剛出大門口,突然駛過來一輛車子,我就听到了砰砰的聲音,真脆,我還以為有人在放爆竹,高興地直拍手,然後爺爺就倒了下去,到死還緊緊拉著我的手。」
雍博文突然意識到岩里麻央說的竟然是中國話,而是跟岩里進藤一般滿嘴大碴子味的東北方言。這可真奇怪,難道這種情況下,她不應該說母語才對嗎?怎麼說起外語來了。
「我媽媽也是被人殺死的。」
「……」
「那年我六歲,跟著媽媽去醫院看姥姥,就在醫院的走廊里,一個男人突然沖過來撞了媽媽一下,血就從媽媽的胸口流出來,媽媽很快也死了,就看著我,對我說︰‘麻央,這就是岩里家人的宿命啊。’她一邊說一邊還在笑,嘴里不停往外吐血……」
「這個……」
「我哥哥也是被人殺死的……」
「……」
「我叔叔也是被人殺死的……」
這可真是一部悲慘的家族史。
不過……現在說這些有什麼意義嗎?當務之急是逃命才對吧,再在這里回憶一陣子,就該輪到你這個小丫頭被人殺死了。
雍博文急得上火,終于忍耐不住,猛得站起來,就要打斷岩里麻央的回憶。
「你說我是不是命犯天煞孤星?」
岩里麻央突然冒出來的一句話,讓雍大天師氣勢全消不說,還因為過于詫異而導致一口氣沒上來,就那麼梗在胸口,噎得直翻白眼。
「天,天煞孤星?」
「是啊,我以前看過一本就中華英雄的漫畫,男主角就是命犯天煞孤星,結果身邊的親人全都一個個死,我覺得我也是這個命,最親近的人一個接一個死掉,最後只剩下我自己孤單單的活著……他們的死是不是都是我的錯,要是沒有我,或許他們就會很開心地活著……」
「呃……」雍博文猶豫了一下,重新蹲在岩里麻央面前,撓著頭說,「你要是真想知道的話,或許我可以告訴你答案。我是個天師,雖然專業是捉鬼驅邪,可對看風水批八字什麼的也懂點,把你的生辰八字寫給我,我幫你批命。」
岩里麻央伸出手指,在身前的地上寫下生辰八字。
雍博文掐著指頭算了算,心里暗暗驚詫,這小丫頭的命還真是夠硬的,如果純按命理角度來解釋,那真是克父克母的凶命一條,不過也還沒到天煞孤星,接近誰誰就會掛的地步,想了想道︰「你不是天煞孤星的命,之所以每一次都有親人死在你面前,不是因為你的命硬,而是因為你的命中福星高照。你的每一個親人都是如此愛你,寧願自己死也不要讓你受到傷害,他們是真心真意地主動想要替你抵擋一切災禍,他們每個人都是你的福星!當災難來臨時,他們的祈願就會發生作用,所有的災禍都會與你擦身而過,讓你平安無事!你會幸福的生活下去,帶著每個親人最美好的祝願與心意。」
「真的嗎?」岩里麻央一臉迷茫,似乎不太相信雍博文的話。
雍博文點頭道︰「是真的,我以一個法師的職業信用發誓,我說的每一句話都絕對是真實的,不信的話,你可以在日本當地再找個法師幫你重批一下八字。」
岩里麻央搖頭道︰「我不可能在日本找什麼法師批八字,因為日本大部分法師都是我們岩里家的敵人!遲早有一天,我們岩里家會把他們全部殺光!」
好有殺氣的小姑娘,不過只要她現不尋死覓活或是自怨自艾就好。
雍博文連忙拍了拍手,鼓勵道︰「很遠大的志向,不過要想活著實現這個理想,我們現在還是繼續逃命才好。這一帶我不怎麼熟悉,你說我們現在應該往哪邊好?」其實,雍博文現在有點病急亂投醫,實在是不知該往何處去,才會問這麼一個未成年的小姑娘,問的時候,也沒報什麼希望,畢竟眼前這位只有十二三歲,估計遠一點的路都認不全,這種情況下又怎麼可能知道怎麼辦?
或許,應該找個隱密點的地方躲起來,等到天亮後再出去找到大路,沿路進入城市後把她交給警察。
雍博文心中這樣盤算著,忽听岩里麻央道︰「你是中國來的法師嗎?怎麼會在我們家里?」
「是啊,你跟我說中國話,不就是因為你知道我是中國人嗎嗎?」雍博文隨意點了點頭,「我從你家路過,正好看到你中邪,就上去幫忙,誰知道會卷進這種亂七八糟的事情里面。」
岩里麻央又問︰「你在日本有什麼熟人嗎?」
「沒有,我只是……來日本玩的,不是來探親的。你問這些干什麼?」
「那麼,你願不願意送我去京都?我可以支付你一大筆報酬,讓你從此以後都生活無憂,再不用靠捉鬼驅邪來掙錢維生!」
「你弄錯了兩件事情。第一,我捉鬼驅邪是興趣,只謀生無關,我要是想掙錢,可以做很多其他的事情。第二,我救你不是為了錢,只是路見不平,懂不懂?這叫路見不平拔刀相助!跟錢沒有關系,我不差錢!」
「那麼,這位好心的大哥,你能不能幫人幫到底,送我去京都?」
「呃……倒也不是不可以,你在京都還有什麼親戚嗎?有沒有他們的電話?」
「沒有了。現在,岩里家只剩我一個人!」
「那你還去京都干什麼?要不,我送你去警察局吧!」
「不,我要去京都,回金花會總堂,重整旗鼓,對敵人發起反擊,讓每個人都知道,我們金花會和岩里家,不是那麼容易被打倒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