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臨川公主三箭連發,那三支離了弦的利箭,不分先後,齊齊射向沐歆寧。這突如其來的連射,不止站在一旁的宮女太監被嚇得驚慌失措,就連臨川公主自己也開始不安起來,她最多只是想教訓下這個不知好歹的夏紫菀,可並非真的要取她性命。她貴為一朝公主,縱使殺一兩個卑賤的民間女子,大理寺的官員也不敢拿她問罪,但如夏紫菀這般與眾不同的女子在後宮中實屬少見,萬一死了,豈不少了很多樂趣。最麻煩的是,一旦母後得知,免不得要被訓上一年半載,然後再送到十一皇弟福王那里,與他一起讀書習禮,如此一來,她堂堂的臨川公主豈不要淪為那些後宮妃嬪的笑談,顏面無存。
然而,就當眾人以為沐歆寧這次必死無疑之時,已在險境下的沐歆寧卻依然神色如常,她腳下步伐未減,清冷的眸中更是看不出半分的慌亂與害怕。
緩步輕盈,舉止翩躚;素衣輕紗,翩若流雲。
這一刻的沐歆寧仿佛美得不似人間女子,而這種美,並非指的是她容貌上的瑰艷,而是她在面臨危險之時的淡然從容,瀟灑優雅。
找死!
嘴角微啟,沐歆寧冷冷地一笑,一個嬌生慣養的公主,除了任性、無知,大禍小禍不斷外,她還會什麼。
想殺她?
她可不敢保證最後鹿死誰手。
素袖高抬,藏在袖內的銀針閃著熠熠之光。
夏子鈺最擅殺人于無形,沐歆寧跟他學了半年的醫術,再加上她本身的武功,若要在眾目睽睽之下殺了這個刁蠻無禮的臨川公主,也並非難事。
「紫菀,小心。」聞訊趕來的明太後,在皇後娘娘的扶持下,一邊朝著沐歆寧大喊,一邊對身旁著明黃龍袍的男子吩咐道,「皇上,快救紫菀。」
沐歆寧飛快地瞥了一眼從宜壽宮方向而來的眾人,袖口一掩,腳尖點地,整個人一躍而起,就這樣輕輕松松地躲過了臨川公主射過來的箭矢。
啪——,因太過震驚,臨川公主手中的弓弩不自覺地掉下,靈動的眸子閃過一絲慌亂,一絲迷惑,甚至還夾雜著興奮與崇拜,卻惟獨沒有憤怒與殺氣。她就知道,這個夏紫菀不簡單。
朝沐歆寧而來的一群人越來越近,跪在地上的太監宮女早已山呼萬歲,沐歆寧眸光一隱,本該穩當落地的她,卻一著不慎,摔向了一旁的草木灌叢。
「皇妹任性,讓夏小姐受驚了。」步履乍停,映入沐歆寧眼簾的是一條明黃絲線勾勒的九爪金龍展翅在錦袍之上,這名身著錦袍的年輕男子,聲音低沉,透著幾分虛弱,修長白皙的大手虛扶在沐歆寧的皓腕之下,卻只是輕輕踫著她的袖面,若不仔細看,很容易讓人以為是天子紆尊降貴扶她起身。
「多謝皇上。」沐歆寧緩緩抬首,清澈的明眸毫無畏懼地與夏侯墨雙目相對,卻無任何漣漪。她的淡漠與疏離,使得夏侯墨眉宇微微一皺,隨後,順其自然地放開了她。
明侯府,教坊司,加上曾經沐尚書也帶她進過宮,算起來,沐歆寧對這個高高在上的一國之君夏侯墨並不陌生。略顯蒼白的臉龐,從不苟言笑;一開口,聲音虛弱卻透著讓人不敢逼視的威嚴。一年四季,早晚三餐,總是湯藥不斷。自盤古開天,三皇五帝更立,體弱多病卻還能順利登基即位的君王,夏侯墨是有史以來的第一個。
「紫菀可曾傷著?」明太後一手扶起欲要行禮的沐歆寧,「哀家早就說過了,紫菀以後見了哀家不必多禮。唉,都怪哀家與皇上平日里太寵臨川,以至于她現在整日在宮中給哀家與皇上惹是生非。紫菀請放心,剛剛之事,哀家定會給你一個交代。」
「臨川,過來!」明太後鳳目一怒,年逾四旬但依然風韻猶存的臉上,威儀天成,「若非紫菀曾學有輕功護身,否則她豈不險些命喪你手。平日里你捉弄各宮妃嬪也就罷了,今日你居然如此膽大妄為,視紫菀性命如同兒戲。」
明太後雖面上嚴厲訓斥臨川公主,但言語中卻透著幾分無奈,她嫁與先帝多年,膝下就只有臨川公主這麼一個女兒,臨川縱使再胡鬧任性,畢竟是自己親生,打不得罵不得,有時還未訓上兩句,皇上就趕過來勸阻,于是,管教臨川的事就只能這樣不了了之。
明太後的左右為難,盡落入沐歆寧的眼底。
沐歆寧心中權衡得失,既然太後與皇上都想息事寧人,她自然也不會憑一己之力去忤逆這天底下最尊貴的兩個人。
「太後,公主不過一時興起要與紫菀比試箭術,紫菀學藝不精,讓公主笑話了。」平靜地說著違心之言,在權勢的威逼之下,她沐歆寧也不過是個滿口謊言的虛偽之人。現在的自己,早已沒有當初的氣節與高傲,莫說師父知道後會瞧不起她,就連她自己也萬分厭惡現在的自己。
沐歆寧的退讓,果然贏得了太後的連連贊賞,「哀家沒有看錯人,紫菀除了醫術高超,而且心胸豁達,實乃世間少見的奇女子,若哀家的臨川能有紫菀一半,哀家就此生無憾了。」
與太後的贊賞不同,皇上的眼中卻多了幾分譏諷,確實是個善解人意的女子。
躲在皇上身後的臨川公主,一听沐歆寧出言幫她,忙附和道,「是啊母後,兒臣確實是在與夏紫菀比試箭術。安太傅說,殺人償命,王子犯法與庶民同罪,這個道理兒臣還是懂得。」
臨川公主也不願搬出那個安竹生,但為了取信于明太後,只有左一句安太傅,右一句安大人,在母後心中,安竹生說的都是金科玉律,而她這個堂堂公主的話,卻一文不值。
「再過半年,你就到及笄之齡,也該是大人了,別整日里與你身邊的那群奴才一起只顧著玩鬧,知道嗎?」明太後見臨川公主提及安竹生,以為她平日里受了安太傅教導,真心悔改,便不再訓她,反而改為聲聲叮囑,「以後你嫁到長垣安家,就不比宮里,宮里有你皇兄護著你,可以由得你胡來,一旦出宮,山高皇帝遠,母後與你皇兄即使想護你,也鞭長莫及。好在安太傅的為人母後信得過,還不至于讓你受委屈。」
「母後——」她不想嫁啊。
一想到半年後要嫁給安竹生,臨川公主就一臉苦悶,那個安竹生足足比她大了十四歲,老得都可以當她爹了,而且她每次一見到他,就會無緣無故地開始害怕,就跟當年見到父皇一般。
嫁給他,豈不要自找罪受,無聊至死。
臨川公主扯了扯皇上的袖口,可憐兮兮地望著他。
皇上笑了笑,卻道,「母後所言極是,孤竹公子的美譽,並非浪得虛名,安太傅不僅學識淵博,且又潔身自好,臨川嫁給安太傅,朕也放心。」放眼眾世家子弟,大多仗著祖先蔭庇,碌碌無為,難堪造就,而安竹生卻不然,十八歲名揚天下,文韜武略,有定國安邦之能。若非出身長垣安氏,有不為朝官的祖訓,依安竹生的才能,一朝宰輔,非他莫屬。夏侯墨在惋惜之余,又暗贊先帝英明,不僅為臨川找了個好夫婿,而且還為夏侯皇族選了個最忠心的姻親。
連皇兄都站在母後這一邊,臨川公主氣得直跺腳。
「母後,公主這幾日一直跟兒臣學刺繡女紅,想來是今日得了皇上的賞賜,又剛好遇上身手不凡的夏小姐,一時技癢,想與夏小姐切磋,故而才會鬧出今日之事。」皇上剛安撫完,身為表姐的皇後娘娘又接著為臨川公主求情,這般情景,在宮中早已屢見不鮮。
臨川公主見皇後娘娘扯開話題,不再提那個老氣橫秋的安竹生,忙感激地望了皇後娘娘一眼,還是皇嫂好啊,她保證,以後再也不捉弄皇嫂了。
可憐兮兮的小臉喜上眉梢,仗著皇上與皇後的庇護,臨川公主又開始得意忘形,她囂張地朝著沐歆寧努努嘴,有皇兄和皇嫂在,別說一個小小的民間女子,即便是達官顯貴之子,王侯之後,她一樣照整不誤。不過,這個夏紫菀沒跟母後告狀,姑且算是個好人,但也難保她私下見了母後,與那些宮中的妃嬪一般,哭哭啼啼地訴說她的種種惡行。
天子之家其樂融融,還提及了臨川公主與安竹生的婚事,站在一旁的沐歆寧心中一痛,只有半年,再過半年,這個蠻橫無禮的公主就成了他的妻,她的師母。她與夏子鈺有個賭約,在臨川公主出嫁前,若安竹生能在半年之內回心轉意,並喜歡上她,他不僅不逼她,還會助她一臂之力。
但可能嗎?
十年之久的糾纏,他對她都不屑一顧,更可況是短短的半年。
沐歆寧,即使你月兌得**站在為師面前,除了厭惡,為師也不會改變心意。
絕情的話猶然在耳,當日的拋卻尊嚴,換來的是如此的羞辱與不堪。其實,她沒有告訴夏子鈺,關于這個賭約,她早已認輸,而且她根本就不想賭。
臨川公主脾性頑劣,最多只是稚子心態,不用猜,沐歆寧一眼就能看出她心中的真實想法,但剛剛皇後娘娘的那番話,卻讓她不得不防,但凡入宮伺候君王的女子皆不會武功,更不準攜帶兵器,而她為了避免讓皇上起疑,施展輕功之時只用了一分力,在落地時,又撤了最後一分力,但即便如此,皇後依然故意將‘身手不凡’四個字送給了她。留在宮中的女子,若被查出身懷武功,就只有兩條路,要麼自廢武功,要麼賜以白綾毒酒,一死謝罪。皇後短短的四個字,除了警告,還堵住了她留在宮中的最後退路,換而言之,她沐歆寧若不自廢武功,今生今世絕不可能受封為妃。
沐歆寧暗自哂笑,皇後娘娘未免也太杞人憂天,後宮女子美貌者不在少數,憑她如今的中人之姿,怎麼可能會得皇上青睞。更何況,若她真是一個被名利所縛的女子,為了龍寵自廢武功又何妨,到時皇後娘娘相攔也攔不住。
「哀家倒忘了,紫菀來自醫谷,不比尋常女子。」明太後不輕不重地又訓了臨川公主幾句,就不再管臨川公主,直接拉起沐歆寧的手,「這幾日哀家的舊疾又犯了,還得勞煩紫菀再幫哀家扎上幾針。」
「是。」沐歆寧恭敬地應道,照理說,明太後的舊疾在那日就該痊愈了,但太後仍用舊疾復發為由召她入宮,除了掩人耳目之外,怕又是一件棘手的事。
「皇上日理萬機,就不用再陪哀家這個老婆子了,好好回去休息。」太後笑著打趣道,「哀家希望半年之後,我們皇家能雙喜臨門,喜上添喜。」
明太後雖是對皇上說,但眼角卻瞥向皇後,溫婉端莊的皇後娘娘听了明太後之言,羞澀的低下頭,半年之後臨川公主出嫁是一喜,另一喜自然是懷上龍種,綿延皇嗣。
「兒臣恭送母後。」夏侯墨與臨川公主紛紛行禮,隨後,一群跪在地上的太監宮女又高呼太後娘娘千歲,千千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