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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雖是沐府的大小姐,但畢竟不是宮中人人熟知的沐貴妃,皇上今日執意將我與沐歆婉的身份調換,就算能瞞得了一時,也終會有被揭穿的一日。」沐歆婉進宮一年,宮中上下皆認識她,皇上想瞞天過海,也非那麼容易。沐歆寧全身虛軟,也無力掙扎,但她絕不會就這樣屈服,後宮美貌女子無數,她深知皇上迷戀她不過是貪圖一時的新鮮,若她能做到與後宮女子一般的阿諛奉承,或許就不會落到今日這般難堪的境地,但縱使心如明鏡又如何,畢竟她不是別人,她是沐歆寧,哪怕明知得罪皇上會將她自己逼向走投無路,但她僅存的自尊與孤傲卻容不得她低頭。嘴角帶著自嘲的笑極淺極淺,月白色的衣袖下,沐歆寧緊握了素手,譏諷道,「皇上既想保住我爹的尚書之位,又想讓我恢復貴妃之尊,確實煞費苦心。」
「愛妃請放心,有朕在,沒有人敢說三道四。」皇上的頭倚在沐歆寧的香肩上,一手撫著她的青絲,胸有在竹道,「自愛妃進宮,一直都面帶輕紗,後宮中有幸見過愛妃真容的人屈指可數,更何況,沐歆婉那個賤人不是毀容了嗎,到時你穿上她平日所穿的宮裝,她們又怎知面紗下的你是誰?當然,愛妃也不必一輩子都帶著面紗,只需過個一年半載,等此事平息,朕再向外宣稱愛妃的容貌治愈,諒她們也不敢質疑寧兒你不是朕的沐貴妃。」
皇上身上有著經年累月服藥過後留下的湯藥味,即使腰間佩了香囊,也依然無法去除那股藥味,雖然很淡,但仍令沐歆寧難受地皺起了雙眉,而身旁的皇上越說越得意,「從今往後,寧兒你就是永寧宮的一宮之主,朕的貴妃,至于沐歆婉那個賤人,朕看在她懷有龍種的份上,就讓她暫時住在偏殿,等她十月懷胎過後,她的生死就由寧兒你決定。」
原來這就是皇上的謀劃。沐歆寧現在終于明白今日發生在永寧宮的這一切的來龍去脈,先是謊稱夏紫菀刺殺沐貴妃,毀了沐歆婉之容,然後再找個罪名將夏紫菀殺害,世上本就沒有夏紫菀這個人,所以隨便殺個人都可以是夏紫菀,從此以後,毀了容的貴妃面帶輕紗,合情合理。皇上這般用心良苦,看上去是為了得到她,但其實不然,夏紫菀一死,一則可以斷了張相爺要與醫谷結親的念頭,二則可以正大光明地扣留她在宮中,當然,沐尚書得知後,只會更加死心塌地效忠皇上。
沐歆寧漸漸地理清這場莫名其妙的飛來橫禍,或許,暗中指使趙寶林陷害婉兒的幕後之人也是皇上,但這一切已不再重要,趙寶林已死,她與沐歆婉的身份又回到最初,就算弄明白了也換不回秋雁的死而復生,也換不回婉兒的容貌依舊,更換不回她的自由之身。
「皇上是如何得知我與安太傅的關系?」別的事沐歆寧可以置之不理,但這件事她若不問個明白,死也不甘心。當年,孤竹公子在長垣收她為徒,此事一直極為隱秘,除了長垣安氏族中幾位德高望重的老者,旁人根本無從得知,但現在,為何連沐尚書都不知道的事皇上竟會一清二楚。師父為人謹慎,雖不善言辭,但做事從來都是滴水不漏,倘若她與安竹生的師徒關系一旦泄露,那絕對遠比當年轟動京師的李翰林收徒更令人震驚。
皇上意味深長地笑了笑,「是寧兒你告訴朕的。」
看到沐歆寧清冷的玉容變了臉色,皇上心中又妒又恨,他是君,安竹生只是個臣子,論身份他這一國之君難道還不上一個臣子,而且,安竹生此人性情冷漠又無趣,更別說要他討女子歡心。就如臨川每次跑到他面前吵著要退婚時所言,縱然安太傅清雅如仙、氣度不凡,那也不過是個沒有七情六欲的行尸走肉,跟安太傅在一起生無可戀。雖然臨川的這番話言過其實,甚至根本就不是出自她的口,但安太傅就是這麼一個人,皇上越想越不明白,他都紆尊降貴地放棄君王的尊嚴來討好這個女子,但這個女子為何偏偏還留戀那幾次三番傷害過她的安太傅,果然是女人心,海底針。
即使皇上心有不悅,但難得沐歆寧肯平心靜氣地與他說話,皇上也不再拐彎抹角,「寧兒,你不會忘了吧?當日你在明侯府與朕一夜纏綿,匆匆離去時卻留了一個信物給朕。若沒有它,人海茫茫,朕又怎麼知道當日寵幸的女子是你。」
皇上不緊不慢地將隨身攜帶的那塊沐歆寧所繡的絲帕遞到她的面前,而沐歆寧看到那方絲帕,臉色倏爾變得慘白,是啊,她怎麼能忘,她今生的清白之軀早已獻給了皇上,雖然那一晚並非她所願,但事實擺在眼前,教她想忘也忘不了。
她真傻,以為那一晚發生的事,只要她不說,就沒有人會知道。
沐歆寧冷冷地盯著那方繡著竹葉的純白絲帕,記憶中那早已模糊的夢魘又再一次襲來,刺痛著她的雙眼,都說天理循環,上蒼自有善惡之分,她自問此生行事光明磊落,哪怕曾雙手染血,那也是身不由己被逼無奈方才為之,可到頭來,上蒼又有哪一次眷顧過她。莫名其妙的失了清白之身,已足以令她抱憾此生,但最令她心灰意冷的是,師父的絕情。
歷盡千劫,一次次的布局,不為復仇,不為榮華,只是想尋著那一襲白衣,聞一聞他身上那淡淡的竹葉清香,哪怕無名無份,哪怕為他死,她都可以無怨無悔、甘之如飴,但可惜,她多年的痴戀,與旁人眼中不過是一場笑話。
白色綢緞上她親手所繡三片竹葉的絲線,已明顯被人用剪子挑開之後再照她原先的繡法一一補上,但真相一旦揭開,縱然再百般遮掩,也無濟于事。當年她情竇初開,傾慕師父卻不敢開口,唯將自己的一襟芳思繡在了絲帕上,及至三年前沐尚書要送她進宮為妃,她才放下矜持大膽向師父表露心跡,可卻一直絕口未提這絲帕上的秘密。
然而最後發現絲帕上秘密的人,不是師父,而是皇上,這不是上蒼對她的諷刺又是什麼?
沐歆寧的素手顫抖地拂過絲帕上的三片竹葉,心中百感交集,若皇上未發現,誰又能想到用綠色絲線勾勒出的三片竹葉,每片竹葉之下竟隱藏著師父的名字——安竹生。
「還有那晚,你喝醉了酒——」沉浸于悲傷中的沐歆寧尚未發覺,皇上在說這話之時,凌厲的眼中又多了幾分戾氣與森冷,他忽然伸出手,毫不憐惜地一把抬起沐歆寧的下顎,看著她淚光盈盈的清眸,略帶威脅道,「過去的事朕可以既往不咎,但今後,你的心里除了朕,誰都不可以想。」
皇上雖然龍體違和、疾病纏身,但捏著沐歆寧下顎的大手,蒼勁有力,絲毫看不出這雙手的主人常年患病、虛弱不堪,而沐歆寧緊咬丹唇,就是不喊一聲痛,或許她一時難以接受皇上所說的事實真相,又或許身上的皮肉之痛被她心中的追悔莫及掩蓋。
含在眼中的淚光迷離了沐歆寧的雙眼,皇上說的沒錯,泄露她與安竹生師徒關系的人,並不是別人,就是她自己。
一切都是天意,縱有不甘,又奈何!
自踏入宮門,任她步步小心,謹慎提防,終還是被皇上羸弱的外表所騙。身為醫者,她同情君王終年患病、湯藥不斷,殊不知,就是她的一時大意掉以輕心,才會為自己埋下今日的禍端。
人都說吃一塹長一智,沐歆寧,你都已被看似柔弱的李書芸害過一次,怎麼還會輕易地再重蹈覆轍?沐歆寧嘴角苦澀的笑漸漸地轉為自嘲,看來她今日有此下場,也是咎由自取,怨不得旁人。
「寧兒,若非你身受重傷,朕真想現在就要了你。」皇上松開捏在沐歆寧下顎上的大手之後才發現,她那原本白皙柔女敕的肌膚早已通紅一片,皇上大驚,又伸手探了探沐歆寧的額頭,微微發燙,莫非被廢了武功,她的身子也開始變得弱不禁風了,于是本想著與沐歆寧溫存一番的皇上也不敢再輕薄她,轉頭怒問一旁的阮小桃,「替娘娘煎的藥呢,怎麼還未端上來。」
皇上現在才想起娘娘尚未服藥,就算煎好了,也早已涼了,阮小桃心中滿月復委屈,但面上卻恭敬地回道,「奴婢已經派人去催了,藥很快就到。」
興樂宮是皇上的寢宮,而身為興樂宮女官的阮小桃,在宮中自然舉足輕重,別說是低微的宮女太監,就是後宮的那些妃嬪,見了她也是客客氣氣的,但如今她這個興樂宮女官居然被皇上調到了永寧宮,哪怕貴妃娘娘再得寵,也不過是一個妃子,當永寧宮的女官哪比得上興樂宮女官的威風八面,但現在,阮小桃看到皇上對貴妃娘娘的百般呵護,以及貴妃娘娘在皇上面前那膽大包天的言行,她心中的那點埋怨早已不翼而飛,只要替皇上看住了貴妃娘娘,皇上允諾的榮華富貴必會指日可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