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蕭瑟的秋風,卷過地上的落葉,紛紛掩蓋在了打斗過後的血跡上,沐歆寧抱著熟睡的嬰孩越過一具一具的尸體,眸中卻不起半分的波瀾,許是死亡見得多了,許是她也曾造下過比這更殘忍的殺戮,故而這些在她的眼中,仿佛早已成了習慣。有生便有死,人世間的名利爭奪,自古以來又何曾停歇過,而身在凡塵,有些事免不了,逃不了,一旦心生膽怯,等待她的就只有死。
看襁褓中的無辜幼兒正睡得甘甜,沐歆寧撫了撫她的小臉頰,清冷的面上也漸漸地變得柔和起來。包裹嬰孩所用的襁褓乃是上等的江南絲綢,而易州毗鄰西北荒涼之地,與江南富庶之地相隔甚遠,能擁有如此昂貴的料子作襁褓,這個孩子的出身想來非富即貴,絕不是來自尋常的百姓之家。她心里清楚,在救這個孩子的同時,他們也有可能會卷入一場爭斗。
懷中的嬰孩小小的身子,軟軟地像個糯米團子,白白胖胖的小手緊抓著沐歆寧的衣襟,仿佛真的將沐歆寧當成了自己的娘親。
滿地的血腥之氣,使得沐歆寧加快了腳下的步伐,但對醫谷主人而言,唯有鮮血才能令他心境平和,他的眸子因看到血是興奮的,是妖冶的近乎勾魂,他跟在沐歆寧的身後卻走得極慢,鼻翼之下用力地一吸,猩紅遍地的血腥味頃刻間充滿了他的整個胸臆,沒有人知道,他已經有很久很久沒有再大開殺戮了,而此時此刻,夏子鈺易了容之後的那張忠厚老實的臉上,勾起了一抹詭異的笑。
逆我之意,死不足惜。
一道銀光閃過,夏子鈺腰間的軟劍迅速出鞘,隨後,躺在地上尚未咽氣的賊匪在震驚之中,就無聲無息死去。
「寧兒,等等我。」一抬頭,卻又是那抹玩世不恭的笑,「寧兒,別傷著我的乖女兒。」
沐歆寧舉步輕盈,穿梭在山林中,夏子鈺亦施展輕功,不落于她之後。兩人自恃武功,在山林中旁若無人飄然若仙,腳不著地。也幸虧山林中人跡罕至,若是讓人發現兩個穿著粗布舊衣的人有著如此的武功,豈不嚇得目瞪口呆。
說起來,沐歆寧的上乘輕功是夏子鈺所教,就連她最擅長的用銀針殺人于無形,也是因夏子鈺教了她岐黃之術,結果她醫術只學了皮毛,卻惟獨對人身上的穴道認得極準,以致于她往往在盛怒之下,一出手便是一針斃命。
不到半個時辰,他們兩人就過了攔在易州府之前的這座山。
易州城的大街上,叫賣聲,雜耍聲,還有往來不斷的行人,雖不及京師繁華,卻遠勝于西北各地。
「听說,貴妃娘娘跟人私奔了,皇上被氣得一病不起,朝中大事無人主持,危矣。」
「你說的不會是那位尚書府的沐大小姐吧。」
「就是她,而且我還听說,她當著皇上的面竟恬不知恥地勾引安太傅,結果安太傅不從,她又去引誘醫谷主人。醫谷主人本就,貴妃娘娘主動獻身,哪有不允的。」
「傷風敗俗。」
「紅顏禍水,妖女啊。」——
不過一月有余,那晚發生在宜壽宮的事就傳遍了大江南北,就連緊靠西北的易州也人盡皆知,明明是皇家極力想遮掩的丑聞,卻在有人心的撒布下,使得皇上龍威掃地,而沐歆寧更是坐實了迷惑君王的大罪。在這座易州城最大的酒樓內,南來北往的人坐在一起,有一人起頭,其後便紛紛附和,將此事說的繪聲繪色,仿佛個個那晚皆親臨宮中見到一般。
「要說那貴妃娘娘被毀了容,面目猙獰恐怖,這夏谷主怎麼肯要她,難不成是懼于貴妃娘娘的婬威,不得已才委屈求全——」
酒樓內的人越說越離譜,而剛踏進酒樓的沐歆寧,臉上早已慍色漸起,「胡說八道。」
她的聲音不高,但因動怒之下用上了內力,此言一出,立即使得酒樓內所有的人皆不約而同地望向了她,這世道怎麼了,連一個鄉野村婦都敢出現在大庭廣眾之下,而且還罵了那位正說得起勁的紈褲公子。
「哪來的下賤僕婦,還懂不懂規矩,常捕頭,快把她抓了。」紈褲公子是易州陳知府的小舅子,平日仗著陳知府狐假虎威慣了,如今被一身農婦裝扮的沐歆寧一斥,臉上掛不住,氣得當場暴跳如雷,「常捕頭,等等,先別急著押到牢中,讓爺教訓教訓她,免得她不懂得尊卑、貴賤之別。」
「孩子她娘,你怎麼能這麼跟公子爺說話。」夏子鈺忙將沐歆寧護在身後,對紈褲公子賠笑道,「公子爺,您大人有大量,別跟她一般見識。」
紈褲公子鄙晲地瞅了夏子鈺一眼,「你是個什麼東西,給爺——」滾字未出口,紈褲公子忽然面露痛苦之色,連怒罵的聲音也戛然而止,在場之人不禁好奇這究竟是怎麼一回事時,那紈褲公子卻又莫名出聲道,「看什麼看,再看爺就叫姐夫把你們都關到牢里去。」
乍听之下,紈褲公子依然是那剛剛作威作福的高喝,但若細听,不難察覺這高喝之中帶了幾分忌憚與驚恐。酒樓中的人一听紈褲公子提到了姐夫,皆噤若寒蟬。易州知府陳斌,論官餃並非是封疆大吏,但他的背後卻有個皇上的近臣,被封為宣武將軍的長兄陳桓,還有一個在宮中當皇妃的姐姐,這般 赫的身世別說放在一個小小的易州西陵鎮,就算是在整個易州府,乃至京師帝都,誰敢不敬他三分。
「多謝傅公子高抬貴手。」夏子鈺正欲作揖,卻將那紈褲公子嚇得面如土色。
「不敢。」他怎麼就這麼倒霉,原以為這位他們家的貴人去了京師,沒個一年半載不會出現在易州,現在倒好,將爹供奉的大佛又給得罪了。傅公子滿月復委屈,道貴妃娘娘是非的人滿地都是,他不過是人雲亦雲,哪知道會惹怒這位貴人身邊的女子,而且貴人換了模樣,他一時半會認不出也人之常情。
夏子鈺面上看似是賠禮道歉,但他卻連腰都沒彎一下,當然若是他稍作一動,只怕這位傅公子得嚇的當場跪在地上,磕頭求饒了。
「傅公子,這等卑賤之人,您怎麼能——」一身粗布短衣,怎麼看都是個未見過世面的鄉野之人,不知緣故的常捕頭不懂傅公子為何會輕易饒過他,若換做以往,像這種低賤的人不打個半死,也得去了一層皮。
「爺的事,你也敢管。」在眾人的詫異中,傅公子一腳踢在常捕頭身上,更使得平日里在西陵鎮威風八面的常捕頭一臉茫然,他與傅公子一直交情非淺,而且杖打刁民又非什麼大事,傅公子又何必小題大作,拿他出氣。
哇哇——,沐歆寧懷中的嬰孩醒來,又開始哇哇大哭。
「她餓了。」沐歆寧與夏子鈺一路施展輕功翻過山林,就是想在這個孩子醒來之前喂飽她,雖然沐歆寧現在不厭惡孩子,但听到孩子一陣陣不斷的哭聲,多少還是會有些令她頭痛。
「對,對,孩子餓不得。」傅公子忙大獻殷勤,趕在夏子鈺之前開口道,「來人,重新備席,上菜。」
無惡不作的傅公子,何時這般體恤貧苦百姓了,一听人家孩子餓了,比人家小夫妻倆還緊張,酒樓內的人個個面面相覷,今日個真是怪了,西陵一霸的傅公子居然改邪歸正,一心向善了。
「你確定讓孩子吃這些?」掃了一眼滿桌的山珍海味,沐歆寧淡淡地道。
對,幾個月大的嬰孩吃不了這些,傅公子滿臉緊張,多半是被夏子鈺暗中逼迫嚇得,他拭了拭額上的汗,「多謝大姐提醒。」
「大姐?」夏子鈺眉間一挑。
「不,不是,是——」哪怕夏子鈺只是一個小小的舉動,都能令傅公子膽顫心驚,「是——是夫人。」
傅公子認識夏子鈺,自然不會與酒樓中的人一樣,將眼前這個姿色平平的女子看作是夏子鈺的妻子,可不是大姐,他絞盡腦汁,又看了看孩子,就顫巍巍地喊了聲夫人。
夏子鈺嗯了聲,「坐下吧,莫讓他人起疑。」
傅公子如遇大赦,一把抓起常捕頭,催道,「還不去找女乃娘。」
「乖女兒,先忍忍,很快就有吃的了,乖。」夏子鈺伸手拍了怕嬰孩的小身子,一臉溫柔地哄著,這一幕落入傅公子的眼中,更是震驚與不可思議,難不成,難不成這位長相一般的農婦真的是夫人,傅公子後悔的欲哭無淚,喊夫人為大姐,不就是明顯地告訴貴人他將夫人當成了女乃娘,試問天底下有哪個男子希望自己的妻子會被人如此的看低,怨不得貴人要生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