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榆中的賀蘭世家,高門深牆,庭院環環相繞,檐牙飛角,氣勢磅礡。
一座府邸便整整佔據了半條街,閑雜人等勿近。
守門的家丁著同一色服飾,分別站在兩旁,垂手恭立,一見賀蘭槿馳馬而來,忙打開正門,朝里面大喊道,「少主回來了。」
隨後,皆紛紛跪倒在地,恭敬非常。
不愧是盤踞雍涼之地的第一世家,莊嚴肅穆,竟容不得他人一絲懈怠,沐歆寧飛身下馬,也不禁被賀蘭府的寂靜壓抑所震懾,她余光一瞥,看到那些賀蘭府的小廝原想上前阻攔她,但被水秋容一一擋了回去,「放肆,沒看到是少主請來的貴客嗎!」
嘴角微微的勾起一抹笑,她的這身裝扮似乎確實令賀蘭世家有些顏面無存,堂堂雍涼之地的名門望族,進出往來的哪一個不是大有來頭,或是衣著光鮮、隨侍成群,而她頭發未疏,衣衫襤褸,若不是賀蘭槿在旁,別說正大光明地走正門,就是偏門也進不得。
「寧兒,你累了吧,我讓丫鬟先帶你下去梳洗一番。」沐歆寧與夏子鈺在沙漠中待了半個多月,風餐露宿,一身衣服早已破爛不堪,而且又髒又臭,乍看上去就與大街上的乞丐無異,賀蘭槿瞧著心酸,寧兒她定是吃了不少苦。
沐歆寧嗯了聲,半個多月未洗澡,她身上的味道一定很重,有時連她自己聞著也受不了,但那個之徒似乎一點都不介意,整日粘著她,昨晚還——,想到沙漠中與夏子鈺不分晝夜的纏綿,沐歆寧清冷的臉上悄悄起了紅暈,嬌媚無限。
賀蘭槿從未見過沐歆寧會有如此嬌羞的一面,痴痴地望著她,心中竊喜。
「少主,老夫人請您過去。」這時,一名緋衣丫鬟匆匆趕來。
賀蘭槿皺起了眉,「我娘只見我一人?」不是告訴過娘,寧兒非同一般,很有可能會是她未來的兒媳婦,她怎麼能拒而不見。
緋衣丫鬟是賀蘭老夫人的貼身侍婢,她不屑地掃了眼一身寒酸的沐歆寧,冷嘲熱諷道,「少主您真會說笑,老夫人事務繁忙,哪有時間接見那些來路不明的人。少主,莫怪蟬兒多嘴,您啊,就是心善,總是撿些不三不四的人回府,您可是堂堂賀蘭世家的少主,身份尊貴,豈能讓這些低賤的女子辱沒了身份。」
「蟬兒,寧兒她不是。」賀蘭槿忙辯駁。
賀蘭府丫鬟的無禮嘲笑,並未引起沐歆寧半分的怒意,她只是淡淡笑著,若換做夏子鈺在此,只需這麼一站,怕早已嚇得她們瑟瑟發抖,哪容得了她們置喙半句,而她的師兄賀蘭槿,終是心太善。
「水姑娘,勞煩你帶路。」沐歆寧旁若無人地直接闖入守衛森嚴的賀蘭府的後院,絲毫未覺她的身份不過是個暫住賀蘭府的客人,仿佛她來此,理所應當。
又是個不好招惹的主子。水秋容的眼中閃過一絲幸災樂禍的意味,賀蘭府確實該易主了。
「沐小姐,這邊請。」水秋容這一恭敬的喊聲,驚得蟬兒愣在當場,而賀蘭府其他下人也皆露出了不可思議,身為賀蘭府管家之女,水秋容深受賀蘭老夫人的信任,平日里除了老夫人,她從不對任何人低頭,就是楚王妃在此,也得不到她誠心誠意的一聲尊稱,更別提將她當做一般丫鬟使喚。
那位沐小姐到底是何人?
難道她就是未來的少夫人。
賀蘭府中的下人開始竊竊私語,當沐歆寧走過來時,皆退至一旁,「沐小姐。」水姑娘都開口喊了,他們能不喊嗎。再看他們少主,一看沐小姐走遠,就魂不守舍地追了上來,又是賠禮又是道歉,一副低三下四的樣子,或許,這聲沐小姐很快就該變成少夫人了。
「少主——」以前少主一听老夫人想見他,二話不說就跑著去見老夫人了,而今日,少主卻為了一個卑賤女子而置老夫人于不顧,蟬兒氣惱地跺了跺腳,朝著賀蘭槿嬌聲嬌氣地喊道。
「蟬兒,告訴我娘,我等會兒就過去。」賀蘭槿頭也不回,疾步追趕著沐歆寧。
「少主,是老夫人——哎——少主——」這些年蟬兒仗著老夫人寵她,在賀蘭府中頗有地位,而且老夫人還親口跟她說過,等少主與歐陽小姐成了親,就讓她到少主房中伺候,蟬兒又不笨,哪能听不懂老夫人的話中之意,可是現在來了個沐小姐,不就明擺著跟她搶,不行,得趕快告知老夫人。
在蟬兒看來,賀蘭槿的正妻是浮陽大長公主之女,歐陽世家的晚晴小姐,而身份不明的沐歆寧最多就是個與她平起平坐的妾室。賀蘭世家的少夫人,以蟬兒的身份自然不敢妄想,但賀蘭槿的妾室,她是絕不會讓沐歆寧捷足先登。
「什麼沐小姐,我呸,不過是個不懂規矩的鄉下女子,一身的低賤。」蟬兒邊走邊憤憤地嘟囔著,但誰知,剛說完,她就‘啊’的一聲慘叫,仿佛是被什麼東西打到,直接摔在了地上。
一見平日里狐假虎威的蟬兒姑娘自己跌倒在地,疼得齜牙咧嘴,府內在場的下人皆暗暗發笑,報應啊,誰教她整日仗著老夫人寵她就在府中頤指氣使,還真把自己當成了賀蘭府的半個主子了。
「是誰!」蟬兒抬頭怒視,一眾的賀蘭府下人嚇得紛紛逃離。
不是他們,諒他們也沒這個膽。蟬兒疑惑地望向前方走的極遠的沐歆寧,是她?不可能啊,這麼遠,她怎麼能听到,難道她會武功?
「還不扶我起來。」蟬兒出聲,喝住一個小丫鬟。
「是,蟬兒姐姐。」小丫鬟怯弱地走了過來。
蟬兒一瘸一拐地走遠,賀蘭槿回頭看了她一眼,有些不忍心,「寧兒,蟬兒她沒有惡意,只是擔心我的安危,所以才會對你出言不遜,看在我的面上,你就饒了她這一回。」
「你心疼了?」沐歆寧扔了手中的小石子,然後,接過水秋容遞過來的絲帕擦了擦手,淡淡地道。
「不是。」他是怕娘追究,找她麻煩。
「可我沒殺她。」沐歆寧又道。
噗——,水秋容禁不住發笑,面色清冷的沐小姐說話時帶著那一副無辜的模樣,別說少主,就是她也舍不得為難她半分。
「那好吧。」賀蘭槿妥協道,論固執,沒有人比得過她,更何況,蟬兒膽敢罵他的寶貝師妹,要不是看在娘的份上,他也忍不住想出手教訓她。
賀蘭府的內宅庭廊曲折,或許,這些亭台水榭在江南並不算稀奇,可在荒蕪的雍涼之地,能仿造出一座江南別院,卻是十分不易。
「就這里吧。」院中一棵盛開的木芙蓉,使得沐歆寧停駐觀望,木芙蓉亦稱拒霜花,她記得夏子鈺曾說過,木芙蓉一日三變,晨粉白、晝淺紅、暮深紅,繁華皆落盡,唯她拒霜寒。微閉雙眸,靜神聆听,花葉中輕微的響動,猶如一曲梵音,令她煩憂盡拋。
一日復一日,年復年,夏子鈺從未放棄過這個有著芙蓉花氣息的地方,不用武功,更不敢讓它血流成河,這一刻,沐歆寧忽然有些明白,他守得,可能只是這僅剩的一絲溫暖吧。
「這里不行嗎?」賀蘭槿與水秋容兩人的詫異與遲疑,落入了沐歆寧的眼中。
「不是不行,但這里已經荒廢很久,院落中也不曾再住過人,」賀蘭槿勸道,「寧兒,府中還有很多空置的廂房,若你都不喜歡,我可以將我的院子讓給你住。」
不用說,賀蘭槿的住處定是整個賀蘭府中最好的,但沐歆寧笑著搖了搖頭,「我喜歡清靜。」
她不請自來,就已經讓賀蘭老夫人對她頗有微詞,若再佔了賀蘭槿的寢居,只怕那位老夫人會立即將她趕出府外。
而她,並不畏懼賀蘭世家的權勢,而是怕麻煩而已。
沐歆寧未等賀蘭槿應允,就推開院門,走了進去。
蕭瑟秋風,芙蓉花影,滿地殘葉,蛛網檐角,人走了,這里也空了,什麼都沒有留下。
沿著鋪滿塵土的青石小路,沐歆寧緩步輕盈。
夏子鈺,每接近你一分,我便沉淪一分,這里有你當年的一切,我看到了,很美,沐歆寧的眼角有些濕潤,涼風吹起她一頭凌亂的青絲,翩躚的身姿即使是一襲粗布舊衣,也難擋她絕世的風華。
有人說,當一個女子肯心甘情願地等待一個男子時,那麼,便是愛到不可自拔了。
她想,她也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