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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深沉,已近丑時。
沐歆寧一臉憔悴,唇色發白,一碗保胎藥喝了幾口就吐,吐完她便伏在床榻上,微微而喘。夏子鈺難得耐著性子,陪她一直折騰到深夜,嘔——,夏子鈺手中的湯藥一靠近,她又開始難受地吐,及至吐到全身虛軟無力。
余光不經意地一掃,妝奩上銅鏡內的女子,披頭散發,面容消瘦,又怎是一身孤傲的她!
沐歆寧心中害怕,更多的是惶恐。
從未想過有一日,她會為了一個男子,如此委曲求全,一忍再忍。
孩子是保住了,孩子的爹也留下來了,雖不是呵護備至,但也是小心翼翼,寸步不離。而這些,卻不是沐歆寧想要的,倘若夏子鈺是為了孩子而留在這里,任她冷眼惡語,那還不如舍了孩子,換得日後全身而退,再無牽絆。
「我不喝!」
砰——又一聲瓷碗落地,但這次,滿滿的一碗湯藥卻是毫不留情地摔向夏子鈺黑色的綢鞋上。夏子鈺沒有躲開,站在床榻前,任由濃濃的湯藥濕了綢鞋,濕了衣袍。
俊顏蹙眉,緊擰一團。
「沐歆寧,你究竟要我怎樣?你說啊!」煎了十幾碗的湯藥,她只喝了幾口。都到了這個時候,她還不肯低頭。難道要他跪下來求她不成?
夏子鈺來回在房中踱步,氣惱之下,一拳重重砸向一旁的琉璃燈盞上,頓時,滿簇的火花亂飛,全濺到了他的手上,灼傷了一片。
沐歆寧面上平靜,抱著青花軟枕靠在床榻上,明眸半垂,懶得看夏子鈺一眼。
「沐歆寧!」夏子鈺的咆哮,伴隨著琉璃燈盞碎裂落地的聲響,在靜寂的夜里,分外的清晰。
沐歆寧的心隱隱作痛,嘴角微微扯起一抹諷刺的笑,淺淺的,淡淡的,卻深掩了苦澀與悲傷,她還能怎樣,若他放不下對明宛瑤的執著,她總不能逼著他殺了他最心愛的女人吧。
給不了她相守一世的承諾,卻給了她無法逃離的枷鎖。
素手撫在小月復上,沐歆寧更是心煩意亂,抉擇難下︰
孩子,你爹太貪心,有了別的女人,還想要我們。你告訴娘親,娘親該怎麼辦?離開,便是成全了別人,而你從此也沒有了爹爹,甚至還要被世人唾罵你來歷不明,是個私生之子。娘親此生涼薄,世人的唾棄與詬罵,自不會放在心上,但你呢,教娘親何忍?倘若留下,這共事一夫,爭風吃醋,娘親似乎真的做不到。
血脈相連,月復中的孩子雖未成形,卻猶如天羅地網,逼得沐歆寧退無可退,哪怕她不要孩子的念頭只是一閃而過,都會令她心中作痛,再難割舍。
可是,她是沐歆寧,即使面上再寬宏大度,也難免有一日會嫉妒地出手。
抬眸,靜靜地凝望著夏子鈺,俊美絕倫的臉龐帶著無法抑制的憤怒,桃花般絢爛而又妖艷的眸子哪怕是含著怒意,也依然勾魂攝魄,她不知道如這般妖嬈絕代的男子,她怎麼就允許他走入了她的心里。
這一生,她已經決定了不再動情,偏偏又重蹈覆轍;留得住僅存的高傲,卻獨守不住心。
果真是世事難料,當初的厭惡與憎恨,到了最後,竟也會在心里生根,而親手埋葬的眷戀,如今再也起不了半分的漣漪。或許,就是她咎由自取,明知這個男子的心里一直藏著另一個女人,十余年了,他不曾相忘,如今他們終于在一起,她若不放棄,難道真的留下來當他的小妾?
一年的莫名糾纏,又怎抵得過十余年的情深意重!
夏子鈺,你待我,終不如待明宛瑤的那般刻骨銘心吧。
淚盈眼睫,模糊了雙眼,但倨傲的身姿,依然寸步不讓。
「賀蘭少主龍章鳳姿,權謀在握,我又能耐你何?」她學不了明宛瑤的弱不禁風,更做不到哭哭啼啼,那樣的自己,根本連她都瞧不起,沐歆寧自嘲地笑道,「為你生孩子的女人又何止我一個,只要你賀蘭少主一聲令下,要什麼的樣女人沒有。這個孩子只是意外,夏子鈺,你根本無需在意——」
未完的話,被夏子鈺瞬息而來的身影堵在了喉中,一股強大的威逼之勢籠罩周圍,若換做旁人,恐怕早已嚇得瑟瑟發抖,但沐歆寧只是稍微一怔,隨後,便揚起素手,啪的一聲,扇在了夏子鈺的臉上。
「你——!」簡直是不可理喻。
十六、七歲的臉龐,印著紅紅的掌痕,妖艷的眸子帶著盛怒,赤紅如血。
「沐歆寧,我是不是太縱容你了!」大手緊按住沐歆寧的肩頭,夏子鈺陰沉著臉,「從此刻開始,不準用武,萬一再傷著我的孩子,信不信,我廢了你的武功!」
「你敢廢我的武功,我就讓你斷子絕孫!」他憑什麼威脅她,孩子在她月復中,生不生由不得他做主。
夏子鈺氣得俊顏鐵青,大手緊握成拳,劇烈地顫抖的,很好,除了她,世上哪個人有膽子敢這麼跟他說話。
怒氣難以平息,緊握的大手收回袖中,然後,再慢慢地松開。
這個女人,真有惹火他的本事。
「夏子鈺,我不想再看到你,你給我滾!」沐歆寧剛一出掌,就被夏子鈺拽住,本就是虛弱的身子,三兩下,便落入了夏子鈺的懷中。夏子鈺傾身上前,霸道地吻住了沐歆寧微涼的朱唇,沐歆寧左右躲閃,她好恨自己,空有一身武功卻因太多顧忌而不敢輕舉妄動,艱難保住的孩子,如今卻成了她進退兩難的禁錮。
錦袍胭脂味濃,是牡丹花磨碾成粉,濃郁地燻人。
夏子鈺身上的那股熟悉的氣味,使得沐歆寧月復中難受,一股惡心泛起,卻又被她極力地壓了下去。
富貴榮華,百花之首,當初在宮中誰都知道明皇後獨愛牡丹,鳳鸞所經之處,牡丹花香襲人。
這算什麼?
前一刻,他抱過吻過別的女人;這一刻,他帶著一身別的女人的氣息,跑來這里對她情意綿綿。
「夏子鈺,你混帳!」再次出手,又被夏子鈺擒住。
「混帳嗎?」夏子鈺氣得失了理智,震怒地一把扯下床帳上的銀鉤,將綴著流蘇的紗帶直接綁在了沐歆寧的皓腕上。沐歆寧眸光漸寒,幽深冰冷,當即運起全身的內力,想掙月兌束縛,卻不知為何,終是于心不忍,又散了內力。
她的高傲,真的令他難以接受嗎?
夏子鈺千方百計地逼她退讓,逼她妥協,到底是想挽回他男兒的尊嚴,還是因她的不知好歹?
沐歆寧,並非我嫌棄你的丑顏,而是,這個世間的男子誰不喜歡如花美眷,坐擁三妻四妾。當日,曲傾宇帶著定親信物交還給她時,倒是說了句真心話,原來,這個世上男子見異思遷,本就尋常。夏子鈺如今不過是要了一個明宛瑤,與眾多姬妾成群的世家子弟相比,他也算潔身自好了。師兄賀蘭槿未娶妻,但房中的侍妾也不少。
有情而生欲,但又有多少,是因欲而生情?
若非當初被無邊無垠的大漠黃沙蒙了雙眼,或許,她與夏子鈺的糾纏早該結束了。
紅塵陌路,她只要一個人的浮世清歡,而他,繼續做他的多情貴公子。
從此無牽無掛。
那該多好。
唇齒間的相依,撕咬,就如當日他體內劇毒發作,不帶一絲一毫的憐惜。沐歆寧雙手被縛,被夏子鈺按倒在床榻上,青絲散亂,橫鋪開來。衣襟微敞,胸前的肌膚勝雪,若隱若現,有著一種撩人心神的魅惑;發白的唇瓣,沾上殷紅的鮮血,更添幾分嫵媚。
夏子鈺灼灼的目光變得熾熱而又瘋狂,傾身而上,沿著她白皙的脖頸,鎖骨——細密地落下吻痕。
嬌軀顫栗,一陣陣的酥麻燥熱,是他對她的羞辱。
「卑——鄙!」他教她**與**上的歡愉,逼著她沉迷,逼著她記住了他的氣息,卻從來與情愛無關。
夏子鈺,你怎麼能如此對我?
恍然間,沐歆寧又想起了那日永寧宮中屈辱的一幕,是不是世間的男子都以為只要佔有了女子的身子,便是擁有了她的一切?
琉璃燈火,萬籟俱寂。
永寧宮,華屋玉石,這一幕是何等相似,但她的心,卻為何會變得如此的卑微。
因為是他,她彷徨了。恨得再深,卻至始至終都下不了手,去殺他。
「沐歆寧,看到你這張清冷淡漠的臉,我就恨不得想毀了它!」夏子鈺唇上染血,笑眸含諷,但眸中的笑意卻根本未深入眼底,「你知道為何我每次與你纏綿時,卻從不看你嗎?因為你的這張臉,冷漠地教我害怕!就如現在——」夏子鈺的手一寸寸地撫模著女子如雪的肌膚,熟稔的挑逗,輕而易舉地撩起身體內最原始的**,「男歡女愛,動情處,自然是人間樂事。呵呵,我忘了,你沐大小姐一向清高自傲,不屑同世俗女子一般發出那放蕩的吟聲,即使在我身下百般嬌喘,也依然能做到淡如止水。沐歆寧,跟你行床笫之私,我就是抱著一個行尸走肉的軀殼,一個沒有喜怒的活死人!」
夏子鈺翻身而起,冷漠的嘲諷,回蕩在偌大的華屋內,一字一句猶如世上最凌厲的利器,削去了沐歆寧表面的皮肉,只剩下一具不屈的傲骨,血跡斑斑。
忽明忽暗的燈火,在富麗堂皇的華屋內搖曳,昏暗迷離。
單薄的衣衫盡褪,再無任何的遮擋,一股冷意在沐歆寧心中泛起,遍體生涼。
一個女子被自己的枕邊人羞辱至此,可笑,還是可悲!
跟她歡好,原來受盡折磨的是他!
苦笑難掩悲涼,一滴淚悄然滑落,接著,便再也控制不了,沐歆寧不想哭,更不願讓夏子鈺看到她哭,轉過頭,淚水浸濕了錦被,無聲而泣,痛徹心扉。
夏子鈺,如你所願,你真的做到了。
沐歆寧蜷縮了身子,極力維持的高傲被夏子鈺殘忍的一句話輕易毀去,沒有了那一臉的清冷淡漠,她根本就無所適從。沐歆寧不是不動情,而是她知道,夏子鈺給的歡愉,是蠱,也是毒。
她的清冷,她的淡漠,防的並不是別人,只是她自己。要她對一個心中另系別的女人的男子毫不設防,她做不到。縱情貪歡,沉迷得了一時,卻留不住一世,她不想到最後,輸得一敗涂地。
「夏子鈺,你愛過我嗎?」明眸浮起一層朦朧之色,幾次咽下的苦澀,終抵不過洶涌而來的那股惡心。
夏子鈺忽然一怔,眼中有著一瞬間的恍惚,隨後,那雙眸子眼中的譏笑漸漸地加深,醉人的聲音緩緩地傳來,卻是沒有半分的溫度,「你在乎嗎?」
不必再問了,再問下去也只是自取其辱,沐歆寧含著淚笑了,嘔——,月復中的難受,還有那股抑制不住的惡心,就這麼直接吐到了夏子鈺的身上。
夏子鈺的臉色愈加地陰沉,滿身的污穢之物,使得他優雅的風姿頃刻間變得狼狽不堪,他剛欲伸手去解開綁著沐歆寧雙手的紗帶,耳旁卻听到一聲清響,紗帶斷裂,沐歆寧衣衫凌亂地坐起,並一腳將夏子鈺踹到了床下,指著房門,冷冷地道,「若想要你的孩子平安無事,你現在就給我滾!」
這一聲怒喝冷到極致,再加之她本就淡漠無情的聲音,更是帶著遙不可及的疏離。
「潑婦!」夏子鈺氣得月兌口而出,手一扯衣襟,月兌下沾滿污穢的外袍扔在地上,不看沐歆寧一眼,就跨出房門,拂袖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