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豎子,到我家作甚?即使做客,又不投遞名帖,翻牆入室,何意?」
我愣住,隨即回頭,卻是看見的卻是父親,也是寬襦博帶,廣袖臨風,鶴麾青屐,含笑捻須,望著那老者。
父親,怎麼回來了?
那老者面色不該,但也不行禮,笑意依舊,只是做常態︰「案牘之累,當真是立時可見。你家蓋在了我走的路上,怎麼說我到了你家?」
我立時用廣袖掩住笑,這是說父親被公事累瘋了麼?說是國公府蓋在他走的道上,這人當真是狂士了。
父親緩步上前,似帶起了一陣清風︰「在下愚拙,敢問足下可是來自韓地?」
但見他白眉稍挑,看向父親的眼戲謔之意漸深,旋即,不等主人家招呼,變徑直斜倚在了庭院邊上的胡榻,雙腿箕坐。王氏說百年而不倒,除卻廟堂根基牢不可破之外,還在于,代代子孫之中,不乏文風甚隆之人。
比如五世祖,瑯琊名士王朗,著有《老子注》,開一代清談之風,國史《魏志•;;;王朗傳》載其「公幼而好學,及長,遍覽經史。屬文好為新變,不拘舊體……高祖甚加嘆異,更被親狎。」更是將掌上明珠長樂亭長公主下嫁;
又有祖父,少年及時舉國皆聞,「辭清雅,奕奕有余,吐章成文,如懸河瀉水,注而不竭。」
一日隨駕臨幸曲江江畔,那時臨朝的是哀帝祖父明帝,在曲江江畔剛築起承露台,帥百官游興,歌舞幾平,皇帝問祖父︰「卿以為如何?」祖父只答四字︰「黃絹婦幼。」百官結婚四面面相覷,只有明帝當即稱贊︰「少而朗悟,有縱橫才辯,王氏果然是士族之首,著實當之無愧……」
黃絹即是有色之絲,化成「絕」,婦幼便是少女,合起是為「妙」,祖父實在答︰絕妙。但他那時只八歲……
又比如叔祖王覓,當年魏氏初到江南,以出使之名收服南方假意臣服的陳國,被世人贊為「蘇張」,既有蘇秦張儀之才。
揚州刺史開國縣公叔父王珩,族兄王深宗,還有王浚宗,還有便是小名璕狸的兄長王翾(xuan)……這些都是當今學界最最風流的幾人了
而我的父親,則是其間翹楚,江左無人出其右者。
父親早慧,天性穎達,六歲,能誦《孝經》《論語》《老子》。及長,博極經史,尤善佛經及《周易》《老子》。那年父親游學北地,為當時關中侯蕭逸慎看重,在洛陽立壇講《維摩經》《老子》和《周易》三經齊演,這涉及了佛學與玄學兩個領域。當時專玄學之人有之,專佛學之人亦有之。只是無人二者皆精。
于是數家學者各發問端,父親談笑風生,只是像與好友閑聚,應付裕如,開其宗旨,然後枝分派別,轉變無窮,以至于人們只能拱默听受,而不能抗其一詞……
至今人們還在樂于講述,這場觀者近三千,世所罕見,廣涉玄佛的大辯論。更有甚者,以未能早生親臨當場為終生之憾事。
我看著,莫不是父親,早就與這老者相熟?
他應是知道父親的才名的,只是神情據狂,大有即使是父親請君入甕,他也是不懼逆流而上的意思。
「在下來自韓地又如何?」
我家那老頭笑得越發的燦爛無害了︰「哦?那卿是韓盧之後?」
《戰國策•;;;秦策三》︰「以秦卒之勇,車騎之多,以當諸侯,譬若馳韓盧逐蹇兔也。」
這也是我看閑書看來的……韓盧是戰國時韓國的名犬。
我想,他們皆是沒給對方留下顏面的。
忍住發笑,但見那韓人還是容色不改,神情自若,就只是雲淡風輕一般伸手理了理衣角,緩聲道︰「哦?那如此,國公便是韓盧之後無疑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