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夏之交的御花園,青草映著各色怒放的花,遠遠望去,似人間仙境。
一樹的桃花搖曳,就連樹下的人兒也平白的惹上了媚態,都說「人間四月芳菲盡,宮中桃花始盛開」,卻又有幾人知曉宮中的桃花卻怎比人間,多了些陰冷,多了些算計,夾竹桃特有的芳香,既艷麗又致命,是啊,在宮里,花也會殺人于無形。
「人面不知何處去,桃花依舊笑春風,哀家老了,當年,你父皇折桃入懷,直夸哀家人面勝桃花,皇太後望著滿樹的流光,姣好的面容一副回憶之色。
淑妃看的真切,笑著抬手為自己和太後斟了一杯繡花茶,這是太後最愛的茶,當年太後剛入宮,先皇便她賜繡花茶,從此就有了前朝廣為流傳的一段佳話,茶香襲人,那圓圓的小繡球慢慢伸展開它柔女敕的臂膀,茶沫浮在沿上,和著燦爛的光,竟在古瓷上漸漸映出了圖騰,淑妃眼楮眨也不眨的盯著,那圖騰,是騰飛的巨龍和展翅的鳳凰相纏繞,上下翩舞……
淑妃想,這就是幻舞龍鳳盞吧,先皇曾集各地能工巧匠匯聚京城,日夜趕工,燒出了世上僅一件的珍稀,從此以後,世上再無幻舞龍鳳盞,乃是先皇為博太後一笑而制。
淑妃有些不可置信般的瞅著那圖騰,這個圖騰刺痛了她的心,她不知該羨慕先帝與太後的伉儷情深,還是該嫉妒。
太後回神,儼然一笑,開口道︰「這圖騰,只有泡制繡花茶方可印出,普通的茶,不會出現」
淑妃一怔,原來竟是如此嗎?她鄭重的點了點頭
「怪不得太後娘娘如此珍愛,平日從不示人,今日臣妾得見,謝太後娘娘恩典」雖如此說,然她亦知道,這恩典不會隨便給,必是要叫她拿一物換一物。
她似乎想起了什麼,「太後娘娘不老,臣妾若是和您一起出去,不知道的人,一定認為是姐妹呢」
太後聞言,撲哧一聲笑將出來,打趣道︰「你呀,盡哄哀家開心」眉間郁結的哀愁也淡了一些。
淑妃欲問什麼,張了張口,卻不知該如何啟齒,只得拿了帕子掩唇,也順帶掩飾了那抹尷尬。
太後犀利入刀的眼神,劃入她的心扉,她的心事似已無法藏匿,神色躲閃。
太後知道,該進入正題了,今日自己拿出了幻舞龍鳳盞,就是要借此告訴她一些道理。
「哀家知道,你有你的苦楚,這幾年,你打理東宮,服侍皇上,誕下龍嗣,你做的一切,哀家都看見了,哀家知道你是愛皇上的,愛是你表達的方式,但不是每個人付出的愛都能得到等額回報的愛,有時候,即使知道沒有收獲,也甘之如飴,你可明白?愛是自私也是瘋狂的,一旦陷進去,便不能再全身而退,那便是你的軟肋,也是敵人的利劍,身居高位,你不可有一絲軟肋,耍些心機手腕不是不可以,但,總有度」。
淑妃抬頭看去,太後的眸色有些深,此刻她就是教誨孩兒的普通女人,沒有高高在上的傲氣,心中那一直緊繃的弦似放松了,心頭一下子變的空落落的,無措佔據著腦中,竟遲遲不知該做何反應,那雙眸子洞穿了她心頭的秘密。
太後看她神情,知其必是听進去了,「哀家希望,最終你能站在他身側,與他共睥睨這萬里河山」。
太後也許是深知她的感情,也許是因為兩個可愛的孫兒,她不自覺的選擇相信眼前的女子,想起那兩個嗷嗷的孩子,她的神情也多了些和藹。
淑妃的眼眶中,早已積滿了溫熱,也許她不是一個人,不是一個人孤獨的行走在黑暗漫長的甬道上,但有些事情,她不能听太後的,她不甘心。
天宗二年的春,注定是個多事的季節。
春風明媚的刮著美人的腮,都說「春風刺骨」,然,看著太後的唇開開合合,淑妃心底的那根弦,緊了又緊,終于啪的斷裂,只覺的天和地都在旋轉,陽光竟刺得她睜不開眼楮,心中剛剛激起的溫熱也在一瞬間消失殆盡,冷的手腳都不住的戰栗起來,腦海里不斷的回響著太後最後的幾個字眼,震的她似沒有了希望。
她不知道是怎樣離開太後的,也不知道是怎樣走上回宮的路,只是踉踉蹌蹌的,失魂落魄的走,一失足,歪歪斜斜的身子向一側倒去,腦中來不及反應,就在將要倒地的一剎那,被一雙溫熱而有力的手扶住。紫嫣一驚,忙退至身後行禮「奴婢參見羽王爺,羽王爺吉祥」,羽王爺放開了手,淑妃的瞳孔依舊沒有找到焦距,她站在那里,愣愣的。
羽王爺傅阮枰有著如沐春風的笑容,他總是笑著的,只是你若仔細,會發現那笑總是未及眼底,他的眸子晦澀而復雜,你永遠也看不穿他,做為先帝唯一的長子,皇帝唯一的皇兄,他的一生,已是書寫了大嵐的沉浮悲歌。
傅阮枰不動聲色的看了一眼淑妃,「淑妃娘娘怎麼了?」卻不期然看到紫嫣灼熱的目光,哼,他冷冷的瞥了她一眼,「怎麼伺候的?」
「奴婢,奴婢不知」,她確實不知,以她的身份,哪里可以在太後面前近身服侍。只是他的目光,讓她意識到,自己是多麼的卑微。
傅阮枰眼角的余光看到一列秀女正走來,不悅的皺了皺眉,低聲說了句「扶著你家娘娘,快回宮去吧」言罷,人已向著慈寧宮邁去,沒有回頭,也不能回頭。
紫嫣走上前,扶著淑妃穿過慈寧花園,那排教習的秀女在經過時,齊齊跪了一地,淑妃恍若不覺,直直跨過行禮的眾人,惹來了身後一番細語。
「那是淑妃娘娘吧,她穿的真好看」「切,她怎麼了,挨罰了嗎?」「你瞧,羽王爺在前面」,這些細碎在她們抬眸看到教習嬤嬤陰冷的目光時,再沒了聲響,秀女中只有一個端直跪著,並未發出只言片語,她是那麼清純,如落入凡間的天使,她清冷的眸子似會說話般,兩鬢間各插著一朵金色的小珠花,奢華而不張揚,教習嬤嬤的目光在她臉上轉了一圈,帶了些欣賞。
她只是淡淡的看著走遠的淑妃,起身拍了拍衣裙,目光穿過重重宮殿,定格在雍和宮明黃的琉璃殿檐前,嬤嬤一驚,忙掩飾了,目光一轉,繼續領著眾人端走。
御花園依舊奼紫嫣紅,花朵簇擁著小道,被天邊的一抹雲霞渲染的猶如仙境,花香四溢,置身花海,淑妃只覺面前的一切如此礙眼,卻意外的在花枝中發現明黃的袍角,花下的君王面如冠玉,溫雅端然,然,他的眼神順著小道亮著,似乎在熱切的追隨著哪個秀女的倩影。
腦中又晃出太後的話,「傅家為帝王家,自太祖皇帝起便總有鐘情于女子,先帝便是情種,哀家的胤兒哀家知道,只怕也是一情種,于江山社稷百無裨益,你要常伴左右,督促他勤于朝政,不可荒廢了祖宗基業,但切記,別人可以耍手段,唯獨,你不可」
「情種」
「情種」
「難道不是晉妃,還有一個女人嗎?」淑妃暗暗喃呢,緩緩放下素手撐著的枝椏,轉身離去,只有那枝椏上的花,被露珠打過,平白的淚痕點點,風中,柳欣語的背影如此寂寥,如此孤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