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刺痛著夜幕,天空如刺破般灑下大雪,不多時便已將長街覆蓋,此時是丑時,莫說這夜風雪極大,就連在往常,路上除了更夫也是沒人的,可此時,路上沒有更夫,卻有一輛馬車向江府的後門駛去,江府不僅是這座城的大戶,在整個國家都是大戶,富可敵國,說的便是江府的主人——江大海。
那輛馬車行的很慢很穩,到了江府的後門也是悄無聲息,可江大海卻仿佛知道似的,早已等在了門口,他恭敬地站在馬車前輕叩了車門長短七下,車上的人才下來,車上坐著一個四十來歲的中年人,那人錦衣華服,神色倨傲,下車後便直接進了江家後門,如同在自己家一般自如地轉了三個彎進了一家燃著豆大燈火的房間後方才重重呼了口氣,他解下玄狐披風,看著江大海道︰「我天亮前必須離開,這次來,是有事情需要你幫忙。」
江大海輕點了下頭,收起平常一副財大氣粗的樣子,整個人顯得謙卑了不少,「請講。」
那人看著江大海,重重嘆了口氣,良久才開口︰「在東城門邊的小巷子的最後一戶人家,住著一個叫杜芳澤的女人,她膝下有個六歲的男孩,那個男孩叫梟兒,梟雄的梟,這個名字,是我取的。」男人說到這里,停了下來,他看著江大海,輕咳了一聲,方道︰「今年的雪似乎就沒有停過,冬天簡直是冷到極點,听說皇帝病了,病得很重,可是重兵卻在千里之外,城里駐守的將士也因為周邊的騷亂幾乎都給派了出去,這皇城,現在幾乎是個空殼。」
「皇帝對你頗有戒心,他在此時怎會讓自己深陷險境?」江大海眉頭緊鎖,對此很是不解。
那人冷笑一聲道︰「原本我也是不信的,可就在上個月,我的人連續狙殺了宮里前去搬救兵的人,看來皇帝真是急了。」
「這麼說,您是要行動了?」江大海不解地看著那人,那人點點頭道︰「我知道你在疑惑,我既然已勝券在握,為什麼又要和你說那個孩子的事,大海啊,這事就算只有萬分之一會失敗,我也會給自己留下後路。」那人說到此,眸子一暗,半晌才道︰「我一旦失敗,就是株連九族,我必須為自己留下後人,我要靠他把這江山奪回來!這皇位本就該是我的,若不是淑熙太後那個毒婦人,我又怎會被父皇放出千里之外?李翰又怎能坐上那龍椅寶座?」
空氣陷入一片沉默,那人沉默良久道︰「若我成功,我希望采薇是我的兒媳,若我失敗,我希望,采薇是李翰的兒媳。」說罷,他從懷中模出一塊烏黑的上面刻著孤鷹的令牌,「這是鷹牌,持有它的便是夜梟的主人,若我失敗,我希望她能代我把梟兒培養成夜梟的新主人。」
房間再次陷入了沉默,房門洞開,豆大的燈火立時被風吹滅,光亮過後,夜顯得更加深沉,江大海緊緊握著那塊令牌重重嘆了口氣,他的一切都是那個人給的,所以他的一切也是那個人的,這種恩情決非錢財可以衡量,即便那人讓他祭獻生命也是理所應當,可現在,那人不僅沒有要他的命,反而要替他保命,他走到內室的觀音像前,深深匍匐在地,良久才緩緩起身,他繞到觀音像後,打開觀音像背後的暗格,小心翼翼將令牌放入其中後,才走出房門,如往常一樣,那間屋子又被一把大鎖鎖起,仿佛從未有人來過。
一個月後,獻王起兵造反失敗,皇帝宅心仁厚誅其三族,獻王卻並無悔改之意,斬首那日,他匍匐長跪,只問蒼天為何如此不公?可在百姓心中,這般亂臣賊子人人得而誅之,除了大贊蒼天有眼之外,更是直呼聖上仁德,自那之後,更是太平盛世,一派祥和,百姓口口稱頌,江大海心底明白當今聖上的皇位已是不可撼動,但獻王已死,奪位之事便各由子孫去做吧,也許兒孫自有兒孫福,也許李梟能夠完成其父遺願也未不可。
許是這年冬天太過寒冷,第二年的春雨直到四月芳菲盡才遲遲落下,那天的雨極大,直下到深夜方才停歇,也就在雨停的剎那,有人敲響了杜芳澤家的房門。
「是誰?」杜芳澤忽地坐起身,與平時溫婉不同,她整個人顯得異常凌厲,她語音剛畢,門外突然傳來了七聲長短不一的叩門聲,听到這個聲音,她低聲苦笑︰「該來的總是來了。」她披了件外衣悄聲出了房門。
「是他讓你來找我的?」杜芳澤看著江大海,眼中帶著了然,「你要把梟兒帶走?」
「不一定。」江大海道︰「獻王出兵前來找過我,他把夜梟的令牌交給了我,他希望李梟能夠成為夜梟的新主人。」
「那你是什麼意思?」杜芳澤眉頭輕皺,江大海卻突然轉移了話題,他深吸了口氣道︰「听說江湖上有個衛隱公子,武功變換莫測。」
「是。」杜芳澤看他一眼,有些不明所以,「這有什麼關系?」
「可惜這衛隱公子已于七年前敗在一個女子劍下,據說那女子是昔日奇劍先生的門下。」江大海說到這里看著杜芳澤道︰「杜夫人可知道?」
杜芳澤臉一沉道︰「我一個婦道人家,怎會知道這些事情?」
江大海點點頭,看起來頗為認同,「也對,可是我听說那女子也受了重傷,為了避免衛隱門下的追殺,那女子躲到了邊關的一個王府,後來與那王爺情愫暗生,珠胎暗結,卻不知為何突然消失了,這下杜夫人該知道我說的是誰了吧?」
「看起來,他對你很是信任。」杜芳澤一改剛才的樣子,負手看著江大海道︰「你的意思是要我將梟兒培養成夜梟的首領?」
江大海點頭,「王爺說,希望她把梟兒培養成夜梟的主人,我想,王爺口中的她,便是指的你,對嗎?」
杜芳澤沉吟半晌道︰「我不希望梟兒的娘親和師父是同一個人。」
江大海道︰「春天氣候干燥,你一定要小心火燭。」
「哼。」杜芳澤冷笑一聲︰「你想的的確很周到,那就請你幫我再做一件事。」
「請講。」
「十年之後梟兒會藝成而歸,我要你現在為我在他的墳旁立座新墳,上面就寫李氏杜芳澤之墓,十年之後,把我葬在那里。」
「你?」江大海驚異地看著杜芳澤,杜芳澤卻無聲的笑了,她仰頭看著淡青的天道︰「奇劍門一脈單傳,這個世上,奇劍門只能有一個人。」
「規矩是人定的,自然就可以改,你大可不必這樣。」江大海看著杜芳澤,卻在她眼中看到的是一種對生死的淡漠,杜芳澤道︰「你可知道為什麼高處不勝寒?因為能站在高處的只有一個人,所以江老板若希望我按你說的做,那也請你按我說的來。」
江大海站在原地,看著面前的女子,突然深深低下了頭,並不是任何人都能讓江大海低頭的,除了已逝的獻王,這女子怕是這世上唯一的一個人。
天已破曉,杜芳澤轉過身道︰「江老板該回了,我一個寡婦,若被人看到大早晨和您在一起,怕是要惹人非議了。」
「是。」江大海躬身俯首,良久才轉過身往來路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