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還蒙蒙亮江夫人就叫醒了江采薇，江采薇揉著眼，不解地看著江夫人道︰「娘，怎麼了？」
江夫人嗔怪地看她一眼，喊道︰「青萍，快來服侍小姐更衣、洗漱。」話音剛畢就從屋外跑進來一個七八歲的小姑娘，青萍將水放下，擰干絲帕遞給江采薇道︰「小姐，你忘了？從今天起你便要開始去學堂了，白夫人對時間的要求很緊，可是不能遲到的。」
「哦。」江采薇接過絲帕，輕拭臉頰，心中不覺愁苦起來，所有的孩子似乎對去學堂都有一種又愛又恨的情感。
到了書院時天已大亮，江采薇跟著青萍疾步繞進書院內院，不覺訝異起來，書院內院並不很大，但人卻不少，似乎城里所有名門閨秀都來的了這里，听到聲音，她們回過頭來，看江采薇的眼神混雜著不屑、敵視、嫉妒，方婉看著江采薇，聲音溫和，可眼神卻降到了冰點，「江采薇？」
江采薇回頭看青萍一眼，點點頭，「是。」
方婉道︰「我要求的是卯時出現在這里，可你辰時才來。」
江采薇微垂著頭，一言不發，方婉見她年幼，也不忍苛責，她低嘆了口氣道︰「這件事今日便作罷，你先坐吧。」
江采薇按方婉所指的地方坐下，之後方婉說什麼，她一句都沒有听進去，她環視著在這間房中與自己年齡相差無幾的女孩子，她們眼中泛著光，充滿了期待和向往，可江采薇卻完全不知道她們所向往的是什麼，亦不知道自己來這里，江夫人又存的是怎樣的希冀，一天下來，方婉只是講了一下以後會學什麼，江采薇只記住一句話，那就是每兩天來一次。
出了書院已是暮色四合，書院外景致極美，碩大的古榕立于池塘邊上，池塘里滿是碧油油的荷葉，江采薇回頭看青萍一眼道︰「青萍姐姐，等到荷花開的時候，這里一定很美。」
青萍點點頭，看著天色道︰「小姐，天色不早了，我們走吧。」
江采薇點點頭，卻向池塘邊移去，她看著池塘邊的古榕下坐著一個與年齡相當的男孩，不自覺站在了那里，似乎是感到有人在看他，那男孩轉過頭來，靜靜看著江采薇，眸子晶亮，卻隱隱蒙著一層淡薄的霧氣，江采薇對他笑笑，他一時愣在那里，良久緩緩轉過頭去，看著波痕微漾的池塘，周身又籠上了朦朧的寂寞和傷悲。
「你怎麼了？」江采薇走到他身邊，純真的眼中帶著探尋，那男孩看著江采薇干淨的眼眸，苦澀地揚了揚嘴角，手輕輕覆了上去，他說︰「你的眼楮是我看過的最干淨的眼楮。」
「什麼？」江采薇不解地看著那男孩，那男孩搖搖頭，輕扯了下嘴角，「我叫柳飛煙，你叫什麼？」
「我叫江采薇。」江采薇笑著眯起眼楮，眉眼彎彎，讓人有種琴瑟在御，莫不靜好的感覺，柳飛煙靜靜看著她，不覺也被她感染，多日來的陰郁一掃而淨，他跟著江采薇笑了起來，可江采薇卻止住了笑，她呆呆看著柳飛煙，臉頰微微泛紅，她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塵土道︰「柳飛煙，以後可不可以常常這樣笑？你笑來，眼楮亮亮的，好像夜間天上的星子。」江采薇說完，不等柳飛煙回答便拉著青萍的手往家中跑去。
自那之後，江采薇每日都會去書院外的池塘邊，坐在古榕下，日日等著柳飛煙，那時江采薇不明白這是一種怎麼樣的情感，只要每日能夠看他一眼，心中就感覺很飽滿，若有一天沒有見上，便會郁郁寡歡，就這樣咻乎十載，江采薇已二八年華，人也出落得亭亭玉立，柳飛煙比江采薇略大兩歲，整的人也可以說是豐神俊朗、儀表不凡，莫說是那些不想進宮的女子對他傾心，連那些削尖腦袋想要進宮的女子也不禁為他側目。
此時正是暮春時節，亦是十年之約到期之日，祈願山陰在這十年間也開始變得蔥郁起來，杜芳澤負手站在山巔，月色在白玉面具上覆上了一層薄薄的銀輝，李梟靜靜站在他身後，一襲黑衣襯得他臉色異常蒼白，他們就這樣靜靜站著，不知過了多久，杜芳澤突然開了口，「我曾說過在你十七歲的時候告訴你一個秘密，要求是這十年間你不能離開這里。」
李梟輕抿著唇，目光中透著淡漠和疏離，整個人有種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漠，「是，你要求的我做到了，那個秘密，你也該告訴我了。」
杜芳澤輕嘆了口氣，娓娓道出了那個秘密，「十年前，獻王作亂被誅三族，可他卻留下來一條血脈，他托人將他的那條血脈養育成人，教他武功、謀略，只願那孩子長大後能承其衣缽，將皇位奪回手中，他自己有一個秘密的組織，叫做夜梟，夜梟究竟有多龐大，有多可怕，沒有人知道，在他謀位前，將夜梟首領的令牌交給了一個叫江大海的人，他要江大海在那個孩子成人之後，有足夠的能力領導夜梟時，將那塊令牌交給那孩子」
「于是就有了你和我的十年之約？或者說，是你與江大海的十年之約。」李梟不等杜芳澤說完，已將後話猜了出來，「我該去找江大海了，是嗎？」
杜芳澤回過頭看著李梟，突然無聲地笑了，可心底卻有種悲涼散開，自己將自己的兒子培養成了一個冷血的、優秀的領導者，卻沒能給他一顆溫暖的心，李梟有足夠的資格立于頂峰，可是自古以來，凡是站在高處的人都難逃寂寞，杜芳澤重重嘆了口氣，千言萬語卻難以啟齒，梟兒啊，寂寞是無底的洞，我現在只想听到你說你不願去完成什麼遺願，只想你想要自己去選擇自己想要的生活，可是，為什麼你偏偏不肯忤逆，亦或者你本就和他一樣，天生就有那樣的野心，即便沒有這個秘密，沒有那個遺願，你也會選擇造反奪位？
「江大海在哪里？」李梟別過頭，不再去看杜芳澤。
「你可知高處不勝寒，居高位者，往往難逃寂寞，你確定你仍舊選擇去找江大海？」杜芳澤心存小小的希冀，只願李梟說句不想，可哪知李梟的話，將她深深打入谷底。
「這十年間，我早已習慣了寂寞。」李梟冷笑一聲，邪魅地揚起嘴角，「你教我這麼多東西，難道不是希望我去奪位嗎？」
杜芳澤搖搖頭，溫聲勸道︰「梟兒，你有選擇，可我沒有。」
李梟別過臉，冷冷道︰「江大海在哪？這，就是我的選擇。」
「我懂了。」杜芳澤轉過身，看著東方漸白，終是搖了搖頭，「這里叫做祈願山，離皇城快馬四個時辰，江大海是皇城首富，除了皇宮，他的府邸就是最奢華的院落。」
「我走了。」李梟說完，轉身便往山下走去。
「等等。」杜芳澤緊握著拳頭，良久才道︰「奇劍門有個規矩，這世上，奇劍門的人，只能有一個，若你日後要將武功傳給另一個人，你們當中，必須有一個人要死。」
李梟靜默听杜芳澤說完，脊背漸漸僵直起來，他沒有回頭，只是靜靜地問︰「你是要我死？」
杜芳澤輕笑一聲，「不是，我只是把這個規矩告訴你，我不希望有人壞了奇劍門的規矩。」
「你的意思是你會死？」李梟忽地轉過身，淡漠的臉上閃過了一絲驚慌，他急道︰「一日為師，終身為母，從我喚你阿娘那日起，我就已經將你當做我的娘親了，若真是如此，我情願廢了一身武功，來換你一條命。」
杜芳澤搖了搖頭，低嘆了口氣，「十年前我就該死了，如今多活十年，我還苛求什麼？你若要廢了武功，我何必費盡心思教你？梟兒，你要記住，民為重，君為輕，即便是奪位，我也希望別兵戎相見陷萬民于水火之中。」杜芳澤說罷，人已從山巔消失，奇劍門不僅劍術奇妙，輕功也是世上無雙，只要奇劍門的人想要躲你，你即便是掘地三尺，也找不到那個人。
李梟站在原地，山風陣陣襲來，帶著夏日的熱氣，亦帶著春天的涼爽，李梟看著杜芳澤站過的地方，緩緩跪下，重重磕了三個響頭起身往皇城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