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間七點,赤阪的LeMare總店。
晴男煩躁的在辦公室里走來走去,心情怎麼都平復下了,他長這麼大,還是第一次感到如此的沮喪及生氣。
髒東西?她居然說他是髒東西?該死!他上輩子是她的殺父仇人嗎?多少女人看見他,就像是生理期看見巧克力般想吃了他,而她竟然用「髒東西」來形容他?
「嘿。」傍晚才剛從大阪回來的裕子齊門走進來,見他一介人在辦公室里踱步,她微怔,「你在干麼?」
「沒干麼。」他沒好氣的白了她一眼。
裕子看得出此刻晴男十分煩躁,而且老實說,她從沒見過他這樣。他永遠是一派從容灑月兌,不管是事業經營遇到困難,還是踫到什麼難纏古怪的美食專欄作家找碴,都不曾見他皺過一次眉頭。
是誰把他搞成這樣的?她對那個人真是好奇極了。
「你沒事吧?」她走上前打量他,「你現在不像是只沉靜的狼,倒像是被激怒的河豚……」
她的形容貼切得讓晴男無言,卻也令他懊惱,「裕子,」他目光一凝,神情難得嚴肅的看著她,「我像是髒東西嗎?」
裕子愣住,「啊?」
「我像髒東西嗎?」
她一臉困惑,「干麼突然這麼問?」
「因為有個可惡的女人說我是髒東西。」他慍惱的低吼。
聞言,裕子一怔。答案揭曉,果然是有個人把他搞成這樣,而且還是個女人。
她忍俊不住的笑了起來,「這算是報應嗎?」
「什——」
「玩世不恭、風流灑月兌的慶應一匹狼,居然也有搞不定的女人?」她先揶揄他一番,緊接著問︰「該不會是那個客服小姐吧?」
晴男惱怒的瞪著她,「笑吧,你盡避笑吧。」
見他真的生氣了,裕子立刻掩著嘴,稍微斂起笑意,「又發生什麼事了?她為什麼說你是……髒東西?噗——」說到「髒東西」,她還是不禁偷笑出聲。
他濃眉一糾,「她看見只圍著一條浴巾的我時,就說她不想看見髒東西。」
「哈哈哈……」裕子怎麼也忍不了想笑的沖動,終于放聲大笑,「天啊!太好笑了。」
「井上裕子,你夠了,快給我閉嘴。」晴男語帶威脅,「你要是敢把這件事說出去,我就串了你。」
她笑到噴淚了,「我可以想象你有多挫折,真的,我可以……哈哈……」
「不準再笑了。」他氣憤的瞪了她一眼。
「好……好啦。」裕子努力平復情緒後問︰「你為什麼只圍了一條浴巾出現在她面前?」
「昨天潔西卡突然來找我,因為好幾年沒見,我一時高興就多喝了點……」
「然後呢?」
「然後我就醉得不省人事。」
裕子對此一點都不意外,因為他的酒量比許多女生都還遜色。
「我一睡就睡到中午,醒來時才發現自己已經好好的躺在床上。」
「再然後昵?」
「當然是去洗澡啊。可誰曉得當我圍著浴巾走出來時,她會在我房間里。」
「她為什麼要去你房問?」她好奇地問。
「因為她以為我死了。」他撇唇說,「昨晚好像是她跟潔西卡一起把我扛上床的。」
她一笑,「看來她還挺關心你的呀。」
「你又在尋我開心了嗎?」他眉心一蹙,懊惱地說︰「她只是怕我掛在她上班的地方吧。」
「這麼听來也沒什麼呀,你干麼這麼生氣?」裕子微微笑道。
「被說是髒東西,誰能不生氣?」他沒好氣的又瞪她一眼,「我告訴你,今天無論如何你都要跟我走一趟。」
「干麼?」
「當然是去說服她當我們的模特兒。」
「好啦,我跟你去,不過……」裕子笑了一記,「現在你得先去搞定一個客人。」
「誰?」
「令尊的朋友大谷先生。」
晴男整理了下情緒,將西裝外套穿上,準備迎接貴客。
大谷先生跟他父親在生意上有往來,一個月會有兩到三次的機會到LeMare用餐。既是父親的友人,又是認識的長輩,身為晚輩的他當然要出來打聲招呼。
裕子將大谷先生安排在最安靜且必須另外收取特別費用的貴賓區,這里的空間十分寬敞,還有獨立的洗手間及歐風庭園景致。
這一次,大谷先生不只帶著他的夫人,同席的還有另一對與他們年齡相仿的夫妻,及一名約莫二十五、六歲的女子。
「晴男,你來啦?」看見他,大谷先生熱情的喚著他的名字。
「大谷先生、夫人……」他趨前,站在桌旁致意,「請問您點餐了嗎?」
「還沒,打算讓你替我們做主呢。」大谷先生說。
「沒問題,我待會幾馬上跟主廚商量。」他露出迷人笑容,一點都看不出剛才在辦公室里是如何懊惱煩躁。
「對了,我跟你介紹一下,這位是大阪來的高月先生,旁邊是他的夫人以及他漂亮的千金。」
「高月先生、高月夫人、高月小姐,感謝你們的光臨。」
「木先生,大谷先生跟我說了很多你的事,雖然我們是第一次見面,可是我對你卻一點都不陌生。」大阪商人高月說道。
晴男勾唇一笑,沒說什麼,因為他已敏銳嗅到不尋常的氣味。大谷先生不是單純帶朋友來用餐,而是別有用意。
「高月,」大谷先生笑看著他,「我沒騙你吧?晴男真的是一表人才、英俊瀟灑。」
「可不是嗎?」他點頭微笑,一臉滿意的樣子。
「晴男,」大谷先生續道︰「高月小姐不久前才剛從澳洲留學歸國,現在正在東京幫她父親籌備分公司的事務。」
「木先生,」高月先生注視著晴男,試探地問︰「我們夫妻倆都在大阪,只有佳織一個人待在東京,如果她遇到什麼問題或困難,可以請你幫個忙嗎?」
晴男毫不意外會听見這些話,但還是覺得有點突兀,不過他依舊表現得從容自若,臉上沒有一絲慌張或為難。
「那不成問題。」他說︰「食衣住行育樂,不管高月小姐在哪方面有疑問,我都非常樂意提供協助,就算我抽不出時間,也會找個可靠的人幫忙,高月先生盡避放心。」
听見他說就算抽不出時間也會找可靠的人幫忙,高月跟大谷先生互覷一眼。
這是非常客氣委婉又具有技術性的說法,不傷和氣也不傷感情,卻也清楚劃下界線、表明態度。
「我現在立刻去跟主廚討論菜單,相信不會令各位失望。」說著,晴男欠身告退,「請各位稍候。」
晴男喜歡狩獵勝過被喂食,雖然偶爾他也會大啖自動送上門的獵物,可那得是在自然而然、沒有一絲勉強及為難的情況下。
「大谷先生是不是想幫你跟那位小姐做媒?」他才一回來,裕子便捱了過來。
「你看出來了?」
「有眼楮的都看得出來。」她有點得意地回道。
「真是傷腦筋,一過三十歲就有人急著幫我找老婆。」
「你不喜歡那種類型的?」裕子好奇地問,「她看起來還不賴。」
「你也不賴。」他說。
裕子幽幽一嘆,「可是你從來沒把我當女人看。」
「我把你當朋友看,不好嗎?」晴男撇唇一笑,走進了廚房。
跟主廚討論完菜單後,他便開始在店里四處走定看看,觀察一下客人用餐的狀況,及員工的服務是否仔細妥當。
一般西餐廳做的是中晚餐的生意,而他為了將客源與一般餐廳做出區別,特別將營業時問往後延。
LeMare八點開門,營業到凌晨兩點。一開始,大家都懷疑這樣的營業時問是否抓得住客人,但事實證明他的策略是對的。在「夜行性人類」越來越多的東京,LeMare成功吸引了特定的夜生活族群,像是藝人或外匯股市操盤手這樣的客人。
在店里巡視一番後,他將接待大谷先生的任務交代給裕子,一個人搭著計程車前往LeMare麻布店。
抵達麻布店後,他並沒有立刻進到店內,而是站在對街觀察客人進出的狀況。
這是他的工作之一,透過觀察客人,他可以隨時跟主廚討論並調整菜色,好迎合不同時段上門的客群需求。
突然,在他的視線範圍里出現了一個身影,不禁令他一震,因為那竟是今天中午說他是髒東西的客服小姐——本居美雨。
這個時間,她不是應該在上班,為什麼會出現在LeMare的店外?
她頭上戴著那頂紅色貝蕾帽,身上穿著簡單的T恤跟牛仔褲,一個人在店外駐足,兩只眼楮眨也不眨的隔著玻璃窗往店里看,像是在找誰……
當他走近,可以看見她臉上有著淡淡的落寞及愁緒,忽然明白她不是在找誰,也不是約了誰在這里見面,她似乎是在……懷念著誰。
她曾跟某人到過他店里用餐?那個人現在還在她身邊嗎?不知為何,他的心頭一緊,莫名在意起來。
他走到她身後,而她渾然未覺。
「你……」他湊近她耳邊問︰「約了誰嗎?」
美雨像是受到極大的驚嚇,整個人跳了起來,轉過身看見他,她瞪大服,一臉驚愕,但旋即又板起臉,生氣的看著他。
「你很喜歡嚇別人嗎?」
「喜歡嚇別人的是你吧?」他微蹙眉頭,「突然出現在我房里,我才真的被你嚇一大跳。」
「又不是我喜歡進去!要是知道會看見你沒穿衣服,就算拿槍抵著我的腦袋,我都不會進去。」她一副火氣未消的模樣說,但眼底藏著幾分羞赧,因為她又想起他只圍著一條浴巾的畫面……老天!那對她來說真的是太刺激、太有礙健康了。
「算了,那件事已經過去,我不想再提了。」他挑挑眉頭,一派灑月兌的表示,「你在看什麼?里面有你認識的人?」
「沒有。」
「那麼……你跟誰約了在這里吃飯?」
「我消費不起。」她坦率地說︰「我的薪水要繳房租、繳學費,還要應付生活開銷及各種雜支,哪有閑錢進這種餐廳!」
「那你在看什麼?」他問。
她沉默了一下,幽幽的看向里面。
「我在想……總有一天,我要帶我媽媽進去吃一頓大餐。」
他一怔,沒想到她真是個孝順的女兒。原來她眼巴巴的看著里面,心里想的是母親。
「三年前,我跟我媽經過這里時,看見別人一家三口,一對夫妻及一個大約十五歲的女孩坐在靠窗的位置用餐……」她聲音輕柔,像是在說給自己听,「那位父親穿著體面的西裝,母親則穿著漂亮的套裝,燙了個非常時髦的發型,女孩也穿了一件洋裝……他們看起來非常快樂,仿佛一點都不擔心這餐可能會花掉他們三分之一薪水般的享受著美食……」說著,她眼里不知不覺已泛起一層淚光。
看見她臉上那帶著哀愁的淡淡笑意,晴男霎時心頭一揪。
「我媽媽說,她非常希望有一天,我們兩個可以穿得漂漂亮亮,坐在靠窗的位置,然後……」突然,美雨抿住嘴唇,不說話了,因為意識到自己對他說了太多。
她為什麼要跟他說這些?他應該一點都不感興趣吧?
正當她這麼想的時候,他的手伸了過來,溫柔地拭去她眼角的淚。
她驚羞的看著他,而他也正以一種深沉、憐惜的跟神注視著她。
她心頭一悸,臉頰瞬間發燙。如果取悅客人是他的工作,那麼,攫住別人的心一定是他的專長,因為在這一瞬間,她感覺自己的心被他掐住了。
「想進去看看嗎?」他問。
她一怔,不解的看著他,「什——」
還沒反應過來,他已經一把抓住她的手腕,往店里走——
當他們走進LeMare大門,一名穿著白色襯衫、黑色背心及長褲的男服務生便迎了上來。
「木先生,晚安。」看見每幾天就會過來巡視的老板帶著一名女子前來,服務生有點訝異。「今天是來用餐的嗎?」
「你吃過飯了嗎?」晴男轉頭看她。
美雨一愣。如果她說沒吃過飯的話,他就要請她在這里用餐嗎?
不,她不要,她要憑自己的本事到LeMare吃飯,而不是靠別人。
更何況,他的錢是靠「取悅客人」賺來的,她才不想花呢。
「我不餓。」說著,她掙開他的手,轉身就想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