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雨,你的表情令我擔心……」溝口誠凝睇著她,憂心全寫在臉上,「你真的沒事?」
美雨努力調整自己震驚難過的心情,以沉穩的嗓音回答了他,「我沒事。」說著,她假裝若無其事的一笑。
溝口誠凝視著她,半晌無語。
他看得出來,她美麗的淺笑里帶著令人不舍的苦澀,直覺告訴他,她跟木晴男有著他所不知道的糾纏。
但她已經是個成人了,他也不好追問什麼,除非她願意向他傾訴。
「美雨,你有溝口叔叔的電話……」他輕搭著她肩膀,深深看著她,「別把我當外人,只要你有需要,隨時都可以打電話給我,知道嗎?」
美雨噙著淚,感激的望著他,這瞬間,她在他身上發現了一種東西……那個她抓不到也模不著、更消逝已久的父愛。
從裕子那兒打晦到美雨今天打工的地點,晴男臨時決定給她一個驚喜。
她的工作時問只到四點,收工後,他想帶她到台場吃晚鉸、賞夜景,然後,他要向她坦承一件事一他就是LeMare的老板。
他猜想她會很震驚,但至少不必再為以為他是男公關這件事而懊惱或沮喪。
來到築地車站前,他遠遠就看見戴著紅色貝蕾帽的她。
她總是習慣戴著那頂帽子,好像那是她的幸運物。
他看見她似乎在跟一位太太介紹著什麼,態度謙和誠懇,而那位太太好像也對她酌推薦十分感興趣。
他不想在這個時候過去打擾她,更可以想見「工作至上」的她,會因為他的突然現身而如何不悅,于是,他覓了個隱密的地方坐下。準備等到她收工。
剛坐下,他便發現有個熟悉的身影接近了她,那是溝口誠,為他涉谷分店拍攝宣傳照的知名攝影師。
他以為溝口誠只是恰巧經過,並認出美雨就是之前的素人模特兒,而駐足與她攀談,但漸漸地,他從他們的互動觀察到一件事……他們對彼此是熟悉的。
那天拍照時,他們明明還只是索未謀面的陌生人,曾幾何時已如此的熟稔?
況且在那天之後,他們私下聯絡過嗎?如果是的話,他們又為什麼聯絡?是溝口誠相中她,希望她成為專屬模特兒?還是有相關的工作給她……就在晴男思索著的同時,只見溝口誠雙手搭上美雨的肩膀,而她竟沒有拒絕,就那麼低著頭,靜靜的站在他面前。
溝口誠靠近她,不知跟她說了什麼後,她抬起臉來注視著他……之後,溝口誠轉身離去,而她則目不轉楮看著他的背影……
霎時,一根刺扎進晴男心里,有些揪痛,更讓他心煩意亂。
他想立刻沖上去問個清楚,但不知怎地,從來不知道「怕」字怎麼寫的他,竟莫名感到惶然不安,止住了步伐。
美雨失魂落魄的回到裕子位在駿河台的住處,裕子不在家,應該是出門了。
看著還擱在玄關處的那些小家電及行李箱,她不禁發愣。
她還能待在這里嗎?在知道晴男及裕子對她有所隱瞞後,她還能若無其事的待下去嗎?
她以為自己遇上真愛、有了依靠,卻沒想到這份幸福稍縱即逝。
但她該慶幸了,至少她才剛踩進泥淖里,還來得及拔足退出。
這當下,美雨也決定了一件事——她要離開。
既然他對她的感情存疑,而她也不再相信他,這樣的兩人就不該繼續在一起。
再說,他的身家如此不凡,豈是她這樣的孤女高攀得起?
痛苦的種子要趁早除去,否則要是讓它生了根、發了芽,那才真是後患無窮。
所以為免糾葛不清,她不僅不能再待在裕子家,看來樂園的工作也得辭去了。
可這麼一來,她能去哪里?哪里才是讓他再也找不到她的地方?
突然,她想起稍早在築地車站前巧遇的溝口誠,他是她眼前唯一可投靠且信任的人了,盡避一直以來她都不願麻煩他,可在如今無計可施的情況下,她也只好妥協了。
拿出手機,她找到了溝口誠的電話,毅然按下撥號鍵。?
「溝口叔叔,是我……」美雨的聲音顫抖得厲害,「我……我可以請你幫個忙嗎?」
晴男為自己沒立刻上前跟美雨要個答案而懊悔,他一向是個行動派,不管什麼事都是先做再說。唯獨遇上跟美雨相關的事,他就變得戰戰兢兢。
他多想催眠自己,讓自己相信那只是尋常的巧合及再平常不過的交際,但美雨跟溝口誠那看似生疏卻又微妙的互動,確實讓他充滿疑慮。
裕子走進辦公室,見到熟悉人影時微微一怔。
「怎麼來了?」她疑惑地看著一臉失神的他,「不是說要跟美雨去看夜景?」
晴男濃眉糾皺,不發一語。
見狀,她暗覺不妙。「發生什麼事了?」她走向他,在桌前停下,「你的表情看起來挺可怕的……」
他眉心一擰,神情凝重的問︰「裕子,自那天拍照之後,溝口先生跟你打听過美雨的事嗎?」
裕子一怔,然後搖搖頭。「他是有當面詢問過美雨,是否有繼續跟他合作的意願,但事後並沒向我打听什麼。」
「美雨拒絕他了,不是嗎?」
「嗯,非常果斷的拒絕了。」裕子狐疑的睇著他,「為什麼突然問起這個?」
「我……剛才看見了……」晴男沉痛地說。
他凝肅的表情及沉重的聲線,教裕子心頭一震。
她不解地問︰「看見了什麼?」
「我看見溝口誠出現在築地車站前,而且跟美雨有互動,他們看起來似乎是熟識的。」
裕子陡地一驚。她知道晴男所謂的「熟識」指的是什麼,但怎麼可能呢?
「他們合作過,溝口先生應該只是踫巧經過吧。」她蹙眉一笑,盡可能安慰看來失落郁悶到極點的他。
「裕子,我不會看錯,他們比你我想象的還要熟稔。」他眉心糾結,眉間出現紋路,「溝口先生還搭了她的肩……」
她沉默兩秒,「溝口先生的年紀夠當美雨爸爸了,會不會只是……哎唷,你別胡思亂想啦。」
「你一定覺得我小心眼又多疑吧?」
她很想點頭答是,但看見他一臉抑郁愁悶,又實在于心不忍。
「與其在這里發愁,還不如直接問她。」裕子在桌面輕拍兩下,帶著催促意味道︰「現在就去問她,別呆坐在這兒。」
听了裕子的建議後,晴男立刻驅車前往駿河台,但按了許久的門鈴,屋里卻仍一片靜寂。他試著撥打美雨的手機,得到的訊息是她已經關機。
他越來越覺得不對勁,但又不知這股焦慮不安從何而米。他向來是個冷靜從容的人,此刻竟也六神無主、不知所措。
下了樓,他走向警衛欲詢問。
「木先生,你好。」守衛對他並不陌生,這陣子他經常在這兒出入。
「請問住在井上小姐家的那位本居小姐回來了嗎?」
警衛一愣,「那位小姐啊……她離開了呀。有輛車來接她,她已經把行李跟家當都搬走了。」
晴男瞠瞪著雙眼,目光一凜,「什麼?」
「木先生你……你不知道嗎?」警衛見他一臉震驚,囁嚅地說道︰「我問她去哪里,她說你已經幫她找到住處。所以她……她……你真的不知道?」
他木然的杵在原地,有一段時間幾乎听不見任何聲音。他處在一個靜寂無聲、教人膽顫的世界里,直到警衛又叫了他——
「木先生,你沒事吧?」
他慢慢回過神來,臉上面無表情。「我很好。」他轉身走出去,回到停在對街的車上,拿出手機,撥了通電話給裕子。
「裕子……她走了。」
「什麼?」
美雨上溝口誠派來的車,直接到他介于多摩川園跟田園調布問的住家。
溝口家位于一個幽靜的社區里,房子都是獨門獨戶的洋房,家家皆有庭院及車庫,一看就知道不是一般白領階級買得起的房子。
她到的時候,溝口誠已經親自在門口等她,見車子到達,他一個箭步上前幫她打開車門。
「溝口叔叔,很抱歉,麻煩你了……」美雨一下車立刻向他致歉。
他蹙眉一笑,「孩子,我很高興你打電話給我。」
「我會盡快找到地方搬家,請你——」
「美雨,」他打斷了她,「你是阿東的女兒,也就是我的女兒,所以千萬別跟我客氣。」
「溝口叔叔,我……我不是故意要麻煩你,但你是我唯一想得到的人了。」
「很高興听你這麼說。」溝口誠溫柔的笑道,輕拍她肩膀,「我們打個商量如何?」
美雨一愣。打個商量?他要跟她商量什麼?
他深深注視著她,像個父親般慈祥,「如果我什麼都不問,你能安心的在這兒住下來嗎?」
她微微瞪大雙眼,驚疑又感激的看著他。
「這麼大的房子就我一個人住,其實也怪寂寞的。」他語帶央求地表示,「你隨時要離開都行,但不必急,好嗎?」
「溝口叔叔,你……你真的沒必要為我做這些……」美雨感到相當的歉疚。過去她一直拒絕與他接觸,對他的態度也稍嫌冷淡,但他卻不計前嫌的收留了她。
「這是我一直想做的,孩子。」溝口誠眼里滿是慈愛,「來,我們進屋吧。」
開車去駿河台接美雨的是攝影工作室的助手,在溝口誠帶著美雨參觀他的宅子時,助手已將她的行李搬進屋內。
誠如他所說,他的房子很大,光是玄關就幾乎是一般家庭的客廳大小。
走進客廳,櫃上、牆上都擺著他的攝影作品,而其中有不少作品的模特兒正是她父親。
照片中的父親對她來說很陌生,尤其是早些年前的他。她的成長過程中有很長一段時問對父親的印象模糊到極點,甚至有一兩年的時間,她還曾以為來學校接她的舅父就是爸爸。
照片中,父親偶爾笑得燦爛,偶爾眉頭深鎖,偶爾扮扮鬼臉……但不管他是什麼表情,都看得出非常幸福快樂。
她想,母親就是因為這樣才選擇成全他吧。
「覺不覺得你跟令尊有幾分相似?」溝口誠深深凝視著照片中的她父親,眼底盡是深濃的愛戀及想念,他的眼眶微微濕潤,聲音也有點哽咽。
美雨感覺得到,即使她父親已經過世,這個男人還是深愛著他。
客廳的某個角落里,有個精致的小神龕,供奉的是她父親的牌位。她本能的走向它,然後雙手合十敬拜。
溝口誠走到她身後說︰「美雨,你應該帶著令堂的牌位吧?」
她回過頭,疑惑的看著他,不明白他為什麼要這麼問。
他給了她一記淺淺的、溫柔的微笑,「把令堂的脾位也放上去吧。」
美雨身子一震。把母親的牌位也放上去?這是他家,而且他似乎每天都會給她父親供飯上香,要是她把母親的牌位也擺上去,不就表示他以後也要向她母親……
「溝口叔叔,這是你家,我想——」
「這是令堂應得的。」溝口誠眼里閃著淚光,感性地說者,「從前她委屈自己成全我跟阿東,現在她不應該再受委屈了……我想阿東也會這麼希望。」
迎上他真誠的眸子,她知道他不是在說客套話或裝大方,而是出自真心這麼希望。
「他們的夫妻情緣雖斷,但‘家人’的緣分卻是永遠的。」溝口誠悄悄抹去眼角的淚,「就讓他們以家人的關系待在同一個地方吧。」
美雨忍不住內心的激動,見他抹去眼淚的同時,自己也抻下淚來。
盡避感到非常抱歉,美雨還是跟樂園的老板表明了非辭職不可的堅定決心,三上學雖然極力慰留,可惜最終仍改變不了她的心意。
不過,工作可以辭,學校可不能不去,美雨心知這樣自己還是有可能被晴男堵到——當然除非他一點都不在意她的不告而別。
為了避免被知道她課表的他逮到,她每天都提前一節課的時間到校,延後一節課的時間離校,果然,這個方法奏效了,連續幾天下來,她都沒踫上可能在校門口堵她的人。
但她沒踫上他,也或許是因為他根本沒找過她。
事業有成又家世顯赫的他,一定擁有一大片的花園,他的花園里百花齊放、爭妍斗艷,不管是高貴的牡丹還是嬌艷的玫瑰,絕對是一樣都不缺。
而她瓜過是花園角落里一株叫不出名字的小野花,也許在他心里不如她自以為的那麼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