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雨走後,晴男並沒有離開飯店,他待在一樓的大廳,覓了張角落里的沙發,暫時的休息了一下。
他大可找個房間睡覺,只是為了不想錯過一早與她相遇的機會,他寧可窩在這里。
半年說長不長、說短不短,但對一個不曾停止思念著某人的人來說,真是一場惡夢般的煎熬。
從美雨的眼底和臉上表情,他感覺得到、甚至幾乎能確定她對他還有感情。他們對彼此都仍有深深的眷戀,兩人間也還有強烈的羈絆,除非其中一人已不再愛著對方,否則他們之問的牽絆將永不會消失。
他猜想,這半年來美雨應該以為他已經把她忘了,因此他出現時,她才會如此驚愕且不知所措。
可這次,他不會再放開她的手,就算他們之間再有天大的誤會,他也要緊緊抓著她,排除那些隔開他們的障礙。
過了午夜,大廳一片安靜,因為平時都兩、三點才休息,因此晴男現下並無倦意,逕自捱著窗邊翻看報章雜志。
突然,電梯門打開,幾個人從里面沖了出來,他往他們的方向看去,驚見溝口誠被一名男子背著,而身後則跟著美雨及今野美智。
他霍地站起,立刻朝他們走去,同時飯店人員也已迎了上來。
「溝口先生怎麼了?」見溝口誠臉色慘白好似快失去意識,他著急的問。
「木先生?」認得他的今野美智愣住,狐疑地問道︰「你怎麼會在這里?」
「說來話長。」他目光一凜,「我有認識的醫院,離這里不遠,就送過去那里吧。」他冷靜且指揮若定地說︰「另外,叫救護車了嗎?」
「嗯,已經叫了。」
「今野小姐,你現在立刻到外面等車,車到了再領他們抬擔架來。」
「喔,好。」今野美智點頭答應,飛快的跑了出去。
轉過頭,晴男吩咐飯店人員拿來一條輕薄暖和的毯子蓋在溝口誠身上。
一旁,美雨沉默不語,表情看來雖平靜,眼中卻透露著不安及惶恐。
晴男沒說什麼,只是輕輕攬著她的肩膀,給她一記溫柔的微笑。
北騎病院的手術室外——
經醫生診斷為急性月復膜炎後,溝日誠就被送進了開刀房進行手術。
為了拍攝工作能繼續進行,副攝影師及助手今野美智都先回飯店,只留下以家屬身份待在這里的美雨及晴男。
手術室外的長廊靜悄悄地,除了偶爾經過的護理人員,就只有守候在此的他們兩人。
美雨始終低著頭,十指緊緊交握,神情擔憂卻一語不發。她很害怕醫院的氛圍及某種特殊的味道,因為那會讓她想起癌癥過世的母親以及車禍送醫不治的父親。
這半年來,溝口誠像父親般照顯著她,讓從小缺乏父愛的她感受到他濃濃的關懷。她已先後失去雙親,現在,她也害怕視如親人的他會離她而去。
看她交握著十指不斷地顫抖,晴男伸手將她發抖的手握在自己寬大溫暖的手心里。
她身子一顫,一臉茫然的看著他。
「別擔心,梅田醫生是個很棒的醫生,溝口先生會沒事的。」
美雨微蹙眉頭,跟眶里閃動著無助害怕的淚光。
她很慶幸他在這里,因為即使內心惶恐不巳,他的存在還是目讓她感到相當程度的安心。
「累了吧?」他溫柔凝視著神情疲憊又神經緊繃的她。
美雨沒回答,但也沒否認,于是,晴男大膽且略帶一絲霸氣地將她的頭輕壓在自己肩上。
「睡一下吧。也許你醒過來的時候,溝口先生也醒了。」
美雨以為矜持害羞的自己會拒絕甚至是推開他,但意外地,她並沒有這麼做。
這一刻,她意識到自己對他的眷戀及依賴是如此的深——目縱然他們已分別半年也未曾改變。
他總在她需要依靠時出現在她眼前,也總能從容不迫的為她解決所有的難題。
她從前是個獨立堅強的人,可遇上他之後,他卻把她慣壞了。
「你來找我,是因為你知道溝口叔叔跟我爸爸的事了?」她輕聲的問。
晴男沉默兩秒後點頭,「嗯,沒錯。」
「我老家在一座只有兩百人的離島上,爸爸存我出生時,就已經遠赴東京工作……」她娓娓訴說著他從不知道的那些事,「爸爸每個月都會寄生活費回家,但卻不曾回來看過我跟媽媽,媽媽卻一點都不怨他,還把他寄來的紅帽子當是他們愛情的保證一樣珍惜著……」
「就是你常戴著的那項?」
「嗯。媽媽說,每當戴上它,她就覺得會有好事發生,但老實說,曾經有很長一段時間,我恨透了那頂帽子,因為它就像在宣告著爸爸再也不會回到我們母女身邊。」她眼里蓄積了淚水。只一眨眼就沿著臉頰滑落。「我國小的時候,媽媽為了讓我受更好的教育,帶者我到東京想投靠爸爸,可他雖然還是我爸爸,卻不再是她的丈夫……經過長談,媽媽決定成全他跟溝口叔叔。
「我媽媽是個溫柔堅強的傳統女性,她接受了丈夫特別的性向,選擇了成人之美,卻委屈了自己。」她微微哽咽道︰「她拒絕想給予我們經濟援助的爸爸跟溝口叔叔,一個人同時兼好幾份工來養我。她從沒在我面前抱怨或批評過爸爸跟溝口叔叔,即使是在她身體狀況最糟糕的時候……」感覺她的肩膀顫抖得厲害,他把她攬得更緊更牢,像在告訴她——今後不管發生什麼事,我都會是你的依靠。
「媽媽跟爸爸相繼過世之後,溝口叔叔一直關心著我,即使我總是冷淡的對待他……我不是恨他,只是覺得一旦接受了他就好像背叛媽媽,可是……可是他從沒放棄尋求我的諒解……」說著,她伸手抹了一下止不住的淚水,「現在他已如同我的親人、我的父親般重要,我好怕他會像爸媽一樣離開我……」
「不會的。」晴男安撫著她,「現在的他就像是你的父親,而現在的你,也像是他的女兒一樣了,不是嗎?」他溫柔的凝視著她,「所以,他不會輕易離開他的寶貝女兒的。」
听見他這麼說,美雨抬起臉來看著他,迎上他澄澈深情的眼眸,她內心一陣激動,再也忍不住地說出壓抑在內心深處的話語。
「謝謝……謝謝你沒有離開,謝謝你現在陪在我身邊……」
「美雨,我不是對你說過了嗎?」他給了她一個溫暖的微笑,「什麼都不要想,就這麼依賴著我吧。」
她凝望著他,眼眶里飽蓄著欣喜感動的淚水。
「現在問你這個問題也許有點乘人之危,但我還是想知道……」晴男炯亮而閃耀光彩的雙破直視著她,「小紅帽,你還要我嗎?」
美雨沒有回答他的問題,只將自己的身軀埋進他胸膛里。
溝口誠慢慢恢復了意識,睜開雙眼,他第一眼看見的是守在床畔的美雨,然後是坐在她身邊的晴男。
他愣了一下,但很快就明白是怎麼一回事。
「溝口叔叔,你好些了嗎?」
「有點暈、有點痛,我……怎麼了?」
「是急性月復膜炎。」她一臉不舍憂心的說︰「醫生緊急幫你開了刀,你現在還覺得很痛嗎?」
「原來我開了刀呀……」溝口誠沉默了下,視線往暗男身上移,「木先生,你終于找來了。」
晴男一怔,「終于?」
「美雨一直在等你。」
聞言,她羞惱地說︰「溝口叔叔,你別胡說!」
「呵……哎呀……」溝口誠一笑,似乎牽動了傷口,旋即又皺起眉頭。
「瞧你,別再說話了。」她捱上前,嬌羞又生氣的瞪著他。
「溝口先生,」晴男難掩好奇地問︰「你說美雨一直在等我是什麼意思?」
美雨瞪了他一眼,「我沒有一直在等你,你別听溝口叔叔胡說八道。」
他唇角揚起一抹慈愛的微笑,「這半年來,有好多條件很棒的男性接近美雨、想追求她,可是她都不為所動,我想……她一定是還眷戀著你吧。」
「什麼眷戀!」她羞急的辮駁著,「我只是對他們沒興趣罷了。」
「我知道……」溝口誠愛憐的睇著她,「因為你只對木先生有興趣嘛。」
她沒想到溝口叔叔手術後醒來做的第一件事,竟然是當著晴男的面爆她的料,令她覺得好尷尬、好糗、好丟臉。
如果地上有個洞,哪怕只是地鼠能鑽進去的大小,她大概都會想辦法把自己塞進去。
「啊,」她生氣的瞪著正興味盎然笑看著自己的晴男,「你別當真,溝口叔叔麻醉剛退,腦袋不清楚。」
他咧嘴一笑,「套一句你說的,那都不重要了。」
美雨拿他們沒轍,索性不再說話,只鼓著腮幫子,表情又羞又氣。
見小倆口顯然已和好如初,溝口誠安心不少,這半年來他什麼都看在眼里,倔強的美雨雖然總說她已經忘了,但他知道她沒有一天忘記過晴男。
她總是不經意露出寂寞惆悵的神情,眼里也常帶著一抹悵然若失,他比誰都清楚她對晴男的眷戀有多深,也比誰都擔心晴男真的就這麼放棄了。
因為他知道,美雨對晴男還是心存希冀的。
「木先生,」溝口誠直視著他道︰「相信你已知道我跟美雨的關系了吧?」
晴男正色地點頭,「是的,我為先前的無禮向您道歉。」
「我能了解你當時的心情,也很高興你听從我的建議給了美雨時間,而且沒放棄……」他釋然一笑,接著面容突然轉為嚴肅,「木晴男——」
他突然直呼晴男的全名,令晴男跟美雨都驚怔了一下。
「我要你知道一件事,」溝口誠的臉上出現美雨從沒見過的嚴厲神情,「美雨她是我的女兒、非常寶貝的女兒……你得對我承諾不會再讓她哭泣難過,否則我死都不會把她交給你。」
听到他說自己是他的寶貝女兒,美雨的眼淚都要飄出來了。
「溝口叔叔……」她原本平靜的情緒瞬間翻騰起來,眸中淚光閃動。
晴男正視著溝口誠,坦然又堅定地迎上他銳利的眼神。
「請你相信,我絕不會再讓她哭泣。」他眼底進出篤定的光芒,「除非她不要我,不然我將成為她永遠的依靠。」
溝口誠看著他的眼楮;沉默須臾,最後安心的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