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風似乎變大了,吹的兩人衣袂獵獵作響.
閻烙望著那張曾無比熟悉明艷的臉,緊盯著他的眼神充滿警惕和恨意,他很清楚,若依照她的要求做了,當他喪失還擊與自衛能力,童筱意會死,他將一輩子受困于她。那可不是他所期望的結局。
然而,若他不答應,童筱意會死在他面前。
他驀地一聲嗤笑,打破了沉寂︰「徒兒,你這性子真隨我。我素來言出必行,你呢?」
「只要師父照我的話做,我就饒她一命。」紅葉明白他的言外之意,瞥了眼松樹上的人,手中的短劍握得更緊累。
她的心情很復雜,既希望他妥協照做,卻又對他的妥協感到憤怒。枉他身負「人間閻羅」的名號,居然為了虞汐的女兒甘願對她低頭,甘願廢棄一身武功,變成一個廢人!
「好!」閻烙一口答應,滿臉輕松的笑︰「不過,我雖號稱‘人間閻羅’,到底是凡人之軀,要自己動手廢掉手筋,實在很難。我自封身體大穴,就請徒兒用你手中的短劍幫幫為師,若是顧念著師徒情分,那便下手干脆利落些,讓為師少受些苦。」
說完也不等她回答,抬手便點住身上穴位檬。
紅葉一看他所點穴位,剛剛冒出的質疑便停住了。那幾處穴位一旦被點住,硬要沖開便會血氣逆行,縱然他功夫底子好,不死也要丟半條命。
「師父,你可不要怪我。」話雖如此說,實際是紅葉心中難受,持著短劍的手緊了又緊,緩步走向他,腦子里不斷回憶著他的絕情,卻仍是難以痛快下手。
「為師怎麼會怪你?你只管下手。」閻烙微笑著鼓勵她,仿佛是修成了羅漢金身,能刀槍不入似的。
「她又不是虞汐,就算是虞汐,跟你又有什麼關系?你為什麼非得為她做這樣的事?師父,你真的好狠心,好殘忍,為什麼要這樣對我?為什麼……」紅葉舉起短劍,手微微發抖,不斷的喃喃追問,仿佛這一劍是剜向她的心口,眼淚靜靜的順著臉頰滑落。
卻在此時,閻烙突然手掌一翻,在她驚詫之中一掌拍在她的心口。
紅葉一口鮮血噴出,哀怨專為狂怒憤恨,拼著全部力量回身沖向懸崖,想要抱住童筱意同歸于盡。
閻烙看出她的打算,從她頭頂翻飛而過,將她攔住,迅速封住他的穴道。
紅葉心口血氣翻滾,不得動彈,望著他,一聲諷笑,悲愴又淒涼︰「師父,徒兒不如你,又上了你的當。都說我紅葉狠毒,可真正狠毒的是你,不愧是人間閻羅,可為什麼、為什麼不能一視同仁?為什麼非得有例外,為什麼……」
閻烙早有準備,紅葉拿童筱意做人質等于捏著他的軟肋,他必須想到各種可能出現的情況。所以,他在衣服里襯了軟甲,當她提出那番要求時,他只需要略略變通,利用軟甲耍一個戲法。
對于她的這番話,他早听得多了,一個字的回答也沒有,走向懸崖去救人。
當他靠近懸崖的那一刻,被點住穴的紅葉突然淒厲的大喊一聲,拼命全力震開穴道,沖向他,抱著他一起墜下山崖。
閻烙沒有防備,反應之時身體已被拖出,本能的伸手朝上一抓,剛好抓住松樹,而紅葉則在墜落中抓住了他的手腕。經過兩個人的重量猛地一扯,本就生長在懸崖壁上的松樹越發的搖晃,越顯脆弱,不僅令人擔心樹干會隨時斷裂,昏睡在松樹上的人更是要掉下去。
「閻烙!我要你陪我死!童筱意也得虞汐一樣死!」紅葉絕望痛恨的大喊著,口中不斷吐出鮮血,盡管身體已然殘破不堪,仍舊拼足全身力氣扯拽他的手腕。
這樣下去有兩個結果,一是他松手,跟她同墜山崖身亡,二是松樹斷裂,他們三個人一起死!
「紅兒!」閻烙一聲冷喝。
紅葉听見這久違的稱呼,頓時又笑又哭︰「師父,你有十年沒這麼喊過我了,十年了。」
「不要亂動,我將你甩上去。」閻烙反抓住她的手腕,準備運力。
「師父……」
紅葉忽然笑的很平靜,而她的視線早已模糊,好像是因為夜色太黑,盡管離得很近,卻已看不清他的樣子。好像是回到了十年前,曾經很幸福的日子,跟在他身邊,一同采藥、制藥、試藥,暢行于江湖,逍遙在山野。
盡管在經過那麼多生死相斗後,他此刻的話是為了不讓她以死相博,從而保護樹上的童筱意,然而,她不想再較真,寧願自欺欺人,相信他是在乎,到底心軟,到底不忍心失去他這個唯一的女徒兒。這麼想,讓她臉上的笑越發快樂。
「紅兒!」閻烙豈會不懂她出現這種表情的意思。
「師父,我要你永遠不能忘記我。」紅葉笑著,猛地抬起另一只手中的短劍劃上他的手腕。
這一下劃的很深,劇痛之下手筋被割斷,閻烙即便有心也無法再用力。手一松,紅葉瞬間便如秋天枝頭的紅葉,一身紅衣在夜風中翻飛著墜下山崖。
到底是從小養大的徒弟,即便再恨,再狠毒,當親眼看見她在眼前墜落消失,閻烙一貫冰冷的心也忍不住一緊。
「啊——」驀地一聲尖叫,原來是昏睡的童筱意醒了,發覺身處懸崖上的一棵松樹上,嚇得魂兒都要飛了。
「筱意,別動!」
童筱意身子一晃,驚嚇的抱住松樹,這才注意到還有人抓著樹干懸浮在半空。
「凌慕寒在山下,你順著樹干慢慢兒爬上去,讓他來救我。」閻烙看似一副輕松的口氣,但在夜色之下,他的臉色早已發白。那只被紅葉割破的手腕正大量失血,他只能卷起衣服將手腕緊緊的纏住,根本分不出手處理。
嚓一響,樹干終于承受不住太多重量,斷出一道裂痕。
「我,我不敢動,會斷,會斷。」童筱意一下子嚇得不敢有絲毫動作,當朝山崖下眺望時,隱約看見幾點火光,頓時扯開嗓門就大喊起來︰「將軍大人——救命啊——將軍大人——」
不得不說,她的嗓音很大,特別是在安靜的深山,這樣的夜色,她的聲音傳得更遠更響「你沒事吧?」喊了幾嗓子,她感覺閻烙有些不對勁.
「有些失血。」閻烙覺得全身陣陣發冷,逐漸失去力氣,幾乎抓不住樹干。
「好大的血腥味……啊!」正犯疑惑,忽然感到白影子下墜,本能的伸手就去抓。
結果的確抓住了他的手,她的身子卻翻下去,只剩兩只腿扣鎖在樹身上。倒著懸空的感覺不好受,特別是手中還負擔著一個大男人的體重,兩個人都吊在一棵幾乎要斷掉的松樹上,下面是黑漆漆看不見底的懸崖。她只覺得心髒怦怦的大跳,想哭。
「松手。」閻烙擔心她會掉下去。
「你不要說話,不要害我分心。」她不想死,也不想裝英雄,更不能昧良心的將他松開。當感覺雙腿快勾不住時,她扯著嗓子罵起來︰「凌慕寒,你這個大木頭,我都要死了,你還不出現,等著給我收尸嗎?凌木頭,救命啊!你老婆要掉下去了!凌木頭——」
「意意!」
凌慕寒早就因擔心潛在半山腰,一听到她喊就往山頂沖,當听到後面的叫罵時,循聲找來,一時卻難以下手施救。
一看到他出現,童筱意的怒容瞬間消失,楚楚可憐的喊起來︰「慕寒,快救我,我要掉下去了。」
「別動!乖,別動,我一定會救你的。」凌慕寒听見了樹干清脆的斷裂聲,連忙安撫她,等著身後的侍衛趕到,吩咐之下找來藤條,這才將兩人救回崖上。
童筱意一落地,心終于踏實了,後怕的撲到他懷里半天沒說出話。
「將軍,閻烙的手腕似乎被割斷了,失血過多,人已經昏死過去了。」花隸舒在查看之後,緊急處理了傷口。
這時就著火把的光亮,童筱意總算看清了閻烙一張慘白的臉,那身白色衣袍被血水浸染了大半身,那股濃郁的血腥味兒便是由此而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