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到總編室交了稿子,回到辦公室,陳靜不在,我坐在辦公桌前,看著外面陰霾的天氣發呆,一陣冷風吹起,天空下起了淅淅瀝瀝的小雨。北方的3月,春雨貴如油,卻也帶著淒風冷雨的味道。
我靜靜地看著落雨的天空,心里涌起無限的惆悵和憂郁
這時,有人敲門。
「請進!」我看著門口。
進來的是老邢。老邢扶貧回來後,依舊在發行部做正科級的主任科員,他是做財務出身的,報社的老財務科長,後來做行政科長,對于發行自然是外行,在發行部基本是賦閑狀態,春節後我還是第一次見到他。
「邢大哥,哪陣風把你吹來了,快,請坐!」我站起來熱情招呼老邢,給他倒了一杯水,又遞了一顆煙給老邢。
「呵呵,江主任老弟,好久不見你了,知道你天天忙,剛才看到你進了辦公室,我正好也沒事,就過來找你坐坐,呵呵不打擾你工作吧?」老邢邊抽煙邊笑呵呵地看著我。
「不打擾,哪里有什麼打擾啊,老兄來我這里坐,記得來看兄弟我,是我的榮幸,呵呵」我坐在老邢對過的沙發上,邊抽煙邊笑呵呵地說︰「好久不見老兄了,你忙什麼呢?」
「我?我還能忙什麼?」老邢說︰「我是做財務的,做行政科也還湊合,把我弄到發行部,我能做什麼呢?整天做辦公室唄,一杯水,一支煙,一張報紙到下班,整天就這樣打發日子唄,唉馬書記不離開報社,看來我是要在發行部呆到退休了」
我說︰「發行部不忙嗎?」
老邢說︰「我們現在是郵發體制,發行部就是個協調部門,除了配合財務科到郵政局要報款,走走場合上的事情,還能忙什麼?」
我說︰「哦報款還需要經常要嗎?」
老邢說︰「是的,郵政局把全年的報款收齊了,但是,卻不會一次性給我們,他們按季度給我們,大量的報款攥在郵政局手里,成了他們的流動資金了,光利息這一塊,我們就得損失多少啊?就這樣,每個季度的報款,郵政局還是拖延,一季度的報款往往拖延到二季度才給,而且這還是我們天天去催去要的結果媽的,這年頭,誰欠錢誰是大爺,郵政局成了我們的大爺了,去要我們自己的報款,還得給他們送禮請客」
我說︰「哦那豈不是報社很大的一部分資金擠壓在郵政局那里了?這對我們自己的資金運作和報紙印刷會造成很大的被動的!」
老邢說︰「是的,印刷廠那邊就經常出現運轉不動的情況啊,沒錢買新聞紙,沒錢維修保養機器,沒錢購置設備,印刷廠拖欠紙廠的錢,紙廠的天天到報社來催款,前短時間,紙廠差點拒絕供應新聞紙,差點造成印刷廠停印,要是真停印了,可就真得出大事了,哈哈黨報出不來了,還不翻天了!」
我說︰「哦看來我們的發行被郵政局制住了!」
老邢說︰「是的,現在報紙只有郵政局發行這一個渠道,郵老大,牛逼得很,除了他沒人能發行,就因為這個,所以他才牛逼哄哄甘于扣押報款」
我說︰「外地的報社也是這樣?」
老邢說︰「那未必,外地很多報社都開始走自辦發行的路子,自己組建發行網絡,自己征訂,自己投遞,完全月兌離郵局,報款提前掌握在自己手里,日子舒服多了!」
我點點頭︰「哦」其實自辦發行的情況我在南方報社了解了不少,但是,本報的郵發現狀,我倒是過問不多,郵發的弊端,我也了解不多。
我說︰「目前,我們郵發,投遞時效咋樣?」
老邢說︰「市區當天投遞到,縣里第二天,鄉鎮第三天收到,至于村里,時間更久,保證到了訂戶手里,早就沒有什麼時效性了,過期的報紙!」
我知道外地自辦發行的報社,自己擁有完善的發行網絡,全市的縣和鄉鎮都是可以看到當天的報紙的,村里也不會超過3天。
我說︰「看來,還是自辦發行好,至少不用看別人眼色行事,而且,資金完全掌握在自己手里,還有,投遞的時效也大大增強!」
老邢說︰「老弟分析的很對,是這樣,我雖然在發行部賦閑,但是天天耳聞目睹,也多少了解一些,自辦發行,雖然是開始的時候投資大一些,但是,從長遠來看,絕對是一個主流方向,沒有自己的發行網絡和隊伍,不管是從征訂還是投遞,都無法左右自己的命運,唉我們報社現在啊,沒法說哦,老板腦子里天天想的不是這個,只要辦好報紙領導贊揚,只要做好面子工程政績好看就行了,那里想到什麼報社經濟的發展,想到報社員工的利益呢?」
我不想和老邢討論報社領導的事情,我們是中層,服從報社黨委是理所當然,我們是沒有資格對黨委說三到四的。
我笑了笑︰「邢大哥,看不出,你對發行工作還是很有見地的哈,我倒是看你經常不在辦公室啊」
老邢吸了一口煙,說︰「我對發行的見地比起對財務來那可就是差遠了,我給你說江兄弟,不是老哥我吹噓,我做財務管理絕對是一個好手,咱們市直各單位做財務的,你打听打听,不佩服我老邢的有沒有?我干了接近20年財務,每個崗位都干過,唉不說這個了,說了也沒意思,人家不讓咱干了,咱就老老實實窩在發行部好了也怪我,當初非得去競爭什麼辦公室主任,有眼無珠啊,老報社混的,竟然還看不透火色,和老板的女人去競爭」
我笑笑︰「我確實听外面很多人說起過,說老兄是個經驗豐富的老財務,大拿!」
老邢笑了,突然神秘地湊近我低聲說︰「兄弟,實不相瞞,你最近在辦公室沒大看到我,知道我干嘛去了?我在市里一家大企業的財務處做兼職顧問呢,幫助他們培訓財務人員,指導他們建立完善的財務管理制度,傳幫帶他們的人員說起來可笑啊,我這個老財務被本單位摒棄了,在本單位做不成本行,卻要到外面去施展手腳說實在的,我倒也不是完全看中那幾個錢,我就是不想扔下老本行,生疏了業務要是為錢啊,我早就辭職跳槽了,那家大企業多次提出要高薪聘我去擔任財務處長,我都沒答應!」
我說︰「為什麼?去那里不好嗎?又有錢又有權,還能做老本行!」
老邢看著我,別有意味地說︰「老弟,我這人戀舊啊,我舍不得離開報社啊,我一參加工作就來報社了,是眼看著報社一步步發展壯大起來的,從當初的鉛印到油印,到現在的激光照排,從當初的四開周報到現在的對開日報,一天天看著的啊說實在的,有感情啊,我對報社有感情啊雖說現在我靠邊站了,可是,我仍然不願意離開報社,這報社不是馬老板一個人的,是全體報社員工的,馬老板是來報社鍍金的,把報社當做自己進步的跳板的,鐵打的營盤流水的兵,馬老板是流水的兵,我們是鐵打的營盤,領導換了一茬又一茬,員工卻沒有動,大家都在為報社的發展兢兢業業,都盼著報社的日子越過越好,都希望報社能發展壯大起來現在報社是馬老板掌權,小人得勢,我靠邊站,但是,我就不信,這天就一直是他的,馬老板極其那一小撮人就能在報社一直一手遮天,我就看著,我等著天亮的那一天」
我看著老邢︰「邢大哥,你中午沒喝酒吧?」
老邢說︰「沒有,兄弟,別以為我是酒後多說了,我這人就這樣,想到什麼說什麼,看不慣的我就說,反正我現在已經是閑人了,也不怕得罪那些人,他們還能把我怎麼樣?再說了,我這話是憋屈在心里很久了,也就是和你老弟說說,和別人我是從來不說的,我是拿你當朋友,我知道你老弟這個人是講義氣講感情的,做人很正,不會出賣朋友的!」
我點點頭︰「當然,邢大哥,我當然是不會對任何說起你說的話的,我以我的人格保證。」
老邢說︰「呵呵我是相信你老弟的,雖然你也是馬老板的紅人,在很多人看來,你也屬于馬老板的圈子,可是,我看的很清楚,你和馬老板圈子里的其他人不一樣,你和他們不是一類人!」
我說︰「謝謝老大哥夸獎和信任!」
老邢伸手拍拍我的肩膀︰「江兄弟,我很喜歡你這個老弟,我今兒個就是沒事來找你啦啦,說說心里話的,現在,在報社,能說心里話的同事越來越少了,你前面說的話,一轉身,老板就知道了,唉」
我想起柳月說過的話︰在單位里,特別是同性之間,你可以有很好的同事,但是很難有真正的朋友,你的真正朋友只有在同學和戰友里找到。
我說︰「邢大哥,人心難測,慎言啊!」
老邢說︰「我慎言了這麼多年,現在,我倒是想開了,去**的,我慎言不慎言都一樣了,老子干脆就放開了,看他能把我怎麼樣?反正我是不準備在他不離開報社之前重新做事情的,也不抱這個指望!我要是還憋屈著生活,非得生病不可!」
我笑了笑,老邢倒是想開了,其實老邢這樣想倒也不錯,反正就是這樣了,與其畏畏縮縮,倒不如放開身心來生活,不然,事業不順,老是憋屈,身體也跨了。
老邢說︰「原來政教編輯室的老主任為什麼得癌癥死了?還不是因為受排擠打擊,提拔副縣級幾次沒提上,最後年齡到了,不能提拔了,黃了,他表面上沒事一樣,和和氣氣,談笑風生,其實,心里是窩囊透頂的,自己想不開,沒2年就得了癌癥死了他要是痛痛快快把心里的怨氣發出來,心里也就不會這樣憋悶了,也不至于得這癌癥,得絕癥的人,往往就是和心情有關系」
老邢的話我很同意,點點頭。
老邢哈哈一笑︰「所以啊,老弟,想我目前的境況,我想通了,與其窩窩囊囊的生,還不如痛痛快快地去死,當然,我是死不了的,但是,我是決不能被這幫人窩囊死的,我要學習鄧大人的氣度,幾度沉浮,堅韌不拔,哈哈」
我也笑了︰「難得啊,邢大哥,你能如此想開!」
老邢說︰「我的身體賦閑了,但是,我的腦子是沒有賦閑的,我沒事就觀察琢磨的,我斷定,報社的未來和明天,絕對不會毀在那幫人手里,報社需要越來越多像你這樣的年富力強、正直上進、熱愛集體的骨干力量,你這樣的人越多,報社就會發展的越快越好,我雖然年齡大了,但是,只要有機會,我還是想為報社的發展出力的,我是和報社一起發展成長的,我對報社的感情,恐怕一般人是不理解的」
我說︰「我理解你的這份感情,你其實就是愛社如家的典型!」
老邢說︰「其實,報社的絕對多數人都是愛社如家的,都希望報社能發展起來,個人的生活條件和待遇也能得到改善,真正把報社當做自己升官發財工具的人極少極少」
我點點頭︰「呵呵是的!」
老邢也笑了︰「其實,我很喜歡你們記者部這幫年輕人,充滿活力和青春,朝氣蓬勃的,你們記者部,個個都是好樣的,除了這個劉飛歪心眼太多之外,我最欣賞的記者部的人,是柳月,這個柳月啊,我很佩服她,不光我,報社的員工大多數人都很喜歡她,很佩服她,她人好,心好,能力強,可惜,調走了要是柳月不走啊,要是上級領導有眼光啊,讓柳月來領導報社,我敢說,絕對能讓報社舊貌換新顏」
我听了心中一動,沒說話。
老邢又說︰「其實,報社的人都知道,柳月當初離開報社,是被梅玲逼走的,梅玲和柳月,水火難容,兩人走的不是一條路子,但是都很突出,一山難容二虎啊,柳月是善良的有能力的老虎,梅玲是凶惡的有心計的老虎,而且,關鍵是她還有和馬老板的那誰都知道但是誰都抓不到證據的曖昧男女關系,柳月自然是不能繼續在報社呆下去了,幸好省里抽調人幫忙,柳月就走了,當然,柳月也算是高升了,現在柳月的位置,混的比梅玲好啊,要是柳月當初不走,恐怕現在還是記者部主任,正科級,報社的這個副縣級職位是輪不到她的關鍵時刻,馬老板還是要為自己的小老弟所享受的東西付出代價和回報的,不然,梅玲不是虧了這個女人,就是靠這身肉往里踹,這身肉就是她的本錢」
老邢今天似乎突然來了談興,在我面前滔滔不絕地傾吐自己對馬書記和梅玲等人的不滿,似乎真的把我當成了知己和貼心人。
我成了老邢忠實的听眾,認真听著老邢的話,不時點頭,不時給老邢倒水遞煙。
我那時並沒有意識到,老邢今天和我的一番談話對于後來會起到多大的重要性,也沒有意識到我已經自覺不自覺地成為了老邢的自己人,或者也可以說,老邢也成了我圈子里的人。而成為我圈子里的人,毫無疑問,也就是柳月圈子里的人。
一直談到陳靜回來,老邢才意猶未盡地住了嘴。
陳靜一看老邢在這里,樂了︰「喲——老哥,邢老哥,今兒個你怎麼有空來記者部指導工作了?」
老邢笑了︰「你這個丫頭,拿你哥開涮呢,就我這身份敢來這里指導你們的工作嗎?我懂個屁寫作啊?」
陳靜呵呵笑了︰「嗯老哥說的也是,老哥要是指導財務科還是可以的,財務高手,誰不知道啊,哈哈」
老邢嘿嘿地笑了︰「咱沒那身份哦,已經靠邊站了,無用嘍」
陳靜說︰「誰說的?大哥,此一時彼一時,一朝天子一朝臣,忍辱吧你!」
老邢和我听了都笑起來。
陳靜從辦公桌下模出一個精致的真皮公文包,遞給老邢︰「大哥,小妹送你的,你來一趟不容易,怎麼也不能讓你空手回去!」
老邢推辭︰「使不得,這怎麼可以呢!這包不便宜,還是你留著吧!」
陳靜說︰「給你你就拿著,這是小妹的心意,什麼便宜不便宜的,這是開會發的紀念品,男式的,我留著沒用,權當小妹孝大哥的了!」
老邢說︰「你留著送給你男朋友也可以啊!」
陳靜腦袋一晃︰「哥啊,你怎麼哪壺不開提拿壺呢,你老妹現在是嫁不出去的老姑娘了,提什麼男朋友啊,你要不要?不要,我扔樓下去?」
老邢笑著︰「好,好,不提,不提,我要,我要!」
「哎——這就對了!乖哦听話才是好大哥嘛!」陳靜哈哈笑著。
老邢接過包說︰「我暈,你乖什麼乖,丫頭,天天沒大沒小,瘋瘋癲癲的,怪不得還沒找到男朋友,你就不能學著文靜點?」
陳靜嘴巴一撇︰「你老妹我就這樣了,別的學不來,沒人要就算,俺自己過,還圖個自在!」
說著,陳靜掃了我一眼。
老邢說︰「江兄弟,你這個搭檔你可要多關心啊,個人終身大事還沒著落呢,你看看你那些哥們同學的,給她弄一個來!」
我笑了,陳靜也笑了,陳靜說︰「好了,你這個老男人,別管我的事情!再說,我把包收回來,扔垃圾堆里」
老邢笑了︰「哈哈好,丫頭,我不說了,我走了,你們忙工作吧!」
說完,老邢起身告別。
老邢走後,陳靜問我︰「老邢今天怎麼突然來造訪啊?」
我說︰「他就是沒事來我這里坐坐的,我們可是一起扶貧的,老階級兄弟了!」
陳靜笑了︰「呵呵嗯這個老邢啊,是個好人,好人吶,可惜,好人沒有好報,得罪了人,職務擼光了,弄個括號正科級發配到發行部養起來了可惜啊,這人是個做財務管理的好手」
我說︰「既然老邢做財務是本行,能力又很強,為什麼不讓他做財務管理呢?正好發揮他的長處?」
陳靜看著我︰「你真糊涂,這做財務的,必須是自己人才放心啊,老邢不是老板的人,怎麼能讓他接觸到這些核心機密呢,那不等于老板在自己身邊安了一顆定時炸彈啊。我老爹說過,但凡做單位一把手的,必須要抓的是兩件事︰人和錢。抓住了人事和財務,就抓住了根本!」
我笑笑︰「嗯是的!領導用人,首先要看的不是你有沒有能力,而是看你听不听話,是不是自己人。」
陳靜說︰「對了,要不然怎麼說服從領導是最大的政治呢?我老爹還說過,在官場,講政治的根本就是完全無條件的服從領導,領導永遠是對的!領導要是說這只鹿是馬,你就不能說是鹿,也不能說是騾子或者驢,它只能是馬!這一點,老大,你可是比不上劉飛啊,我看,你沒事得多琢磨琢磨,要想在官場混出個模樣來,不了解學會這些東西,是不行的!」
我笑了,沒說話。
快下班的時候,我接到劉飛的電話︰「江主任,馬書記今晚在江海賓館有個酒場,馬書記讓我通知你參加!」
我說︰「哦什麼酒場?」我知道梅玲下午也在江海賓館和馬書記一起的,馬書記在那里接待客人。
劉飛說︰「你來了就知道了,在餐廳101房間,這就過來!我已經安排辦公室的車在樓下等你了!」
說完,劉飛掛了電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