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風刮來,衣訣翻飛,她愣愣的站在那里,任由浪花沾濕了衣衫。
海風在咆哮,淹沒了她顫抖的輕喚聲。
她發瘋一般的跑上前,緊緊抱住她,又笑又哭,歡喜不已。
他們並肩坐在礁石之上,海浪拍打上來,發出清脆的聲響,風吹亂了她的眸,她笑的甜膩又干淨,身後就是一望無際的大海,他拉過她的手,從袖中拿出那些外形古怪的雪白石頭放到她的掌心,眼眸溫柔似水。
他說,「這是深海深處的貝螺石,風一吹就會發出聲響,可以听到大海的聲音。以後,只要帶著它,不管在哪里,你都可以听到大海,就可以想到今天看到的一切了。你就會開心了。」
她咬著唇靠在他的肩頭,模著手中有些咯手,像浪花一般形狀的雪白的貝螺石,笑的甜蜜溫柔,她說,「只要有你在,不管在哪里,我都是開心的。」
雙眸緊緊閉上,她坐起身來,抱著膝蓋,渾身卻冷的瑟瑟發抖。
耳畔的話,又溫柔的響起來了。他站在夕陽下微笑,笑容一如既往的懶散慵懶,每一次都那樣的讓她入迷。
她伸手拉著他的胳臂,眉頭緊緊地糾結在一起,眼眸中不掩的為難祈求,她說,「帶我走,娘說,要立我做聖女,你帶我走,我不想回宮,我只想和你在一起,天涯流浪都可以。」
他笑,笑的溫柔寵溺,又透著慵懶風流,氤氳的雙眸帶著致命的魅惑,許久後,他才張開唇,沙啞的聲音說不出的妖媚,聲音輕柔的像在對待一件珍貴的寶物,他說,「夕兒,你該回去了。」
她身子一顫,不敢置信的後退兩步,雙眸緊緊鎖住他的瞳孔,道,「你知不知道,我回去,是什麼樣的結局,要背起整個夕舞宮,要對所有的人負責任,那樣的話,心里,就再沒有多余的地方了,我就再也沒有機會和你無憂無慮的在一起啦。難道,難道,你都不介意嗎?你還要我回去嗎?」
他轉過身,背對著那一縷緩緩落下的夕陽,慵懶的笑,他隨意的說,「夕兒,你是天生的王者,我不過只是你生命中的一個過客而已。我付久騰只是一介天涯浪子,一個人無拘無束,流浪慣了。我從未喜歡過你,從未想過要結束一個人的生活,也從未想過此生會再踏入中原武林一步。夕兒,你太美,太好,我不敢高攀,也不願高攀……」
暖風刮來,將他的話吹斷,他逆光而立,五官溫潤,輪廓分明,美的像個仙人。
她怔怔後退,緩緩的搖著頭,不敢置信的看著他的背影,妙目中淚水盈盈,她格格的笑,努力像平常一樣平常,道,「你從未喜歡過我,怎麼可能,你若未喜歡過我,怎會冒著生命危險去大海中幫我采貝螺石,你還說……」忽然,她身子猛然顫抖一下,話語驟然停住,垂下頭,拿出懷中的貝螺石,喃喃道,「貝螺石,貝螺石,那日你說。」
她的聲音如斷了線的風箏般止住,她握著手中的貝螺石,似乎明白了什麼。她上前幾步,帶著最後一絲希望,看著他的背影,柔聲道,「付大哥,你是和我開玩笑的,是不是?」
他轉過身來,依舊笑的懶散,聲音輕柔的如一片羽毛般,毫無重量。靜靜的漂浮在空氣中,他看著遠方映紅的晚霞,夢囈般的開口,道,「夕兒,你該回去了。」
她瞳孔陡然一緊,所有希望在瞬間消散不見,渾身真氣傾瀉而出,她的柔弱,也在瞬間彌散,最後一絲溫軟盡失,冷若萬年寒冰。她在他的眼底冷冷一笑,握緊手中的貝螺石,一拂袖,轉身離開。
貝螺石尖銳的觸角刺破她嬌女敕的手心,鮮血一滴滴落在身後,倒影在他風流不羈的瞳孔中。
大風刮來,衣衫獵獵鼓舞,他依舊笑著,朦朧中帶著魅惑,她的背影,朦朦朧朧,卻如初見時的那樣冷漠神聖,如九天玄女般,不容任何人藐視褻瀆。
嘴唇微張,月兌口而出的話被忽然而來的暖風吹散,她走的太堅決,終究沒有听到那句或許是她想听到的話。
……
握著手中的貝螺石,顏若夕緊緊咬著下唇,眉眼低垂,嘴角的笑容又是苦澀又是依戀。那個時候的爭吵,是多麼的年輕,就連眼中的冷漠,都帶著期盼。
始終都在期待著,他會叫住她,壞壞的抱住她,帶著滿臉玩世不恭的笑,說,「傻丫頭,我和你開玩笑的,瞧你這小心眼的樣,不許生氣……」
可是,終究是失望的。
她冷冷的一眼,拂袖的轉身,從此,天涯陌路。
十多年了,五千多個日日夜夜,她以為,這一生她都是恨他的,恨他當年那般放任自己離去,恨他當年那般的絕情,恨他不把自己的真心放在眼里……可是再見到他時,她卻連一絲一毫的怒氣都提不起來。
直到這一瞬,她忽然明白了,自己愛的有多深,深到連一絲一毫的脆弱欣喜都經受不起。她是那個稱霸武林一方、可以呼風喚雨的第一大宮宮主,可在他的面前,她永遠都是那個笑容純美的女子。
她揚起頭深深的吐出一口氣,看向黑漆一片的窗外,嘴角的笑容明明滅滅。當年,她曾在接任夕舞宮宮主前夜對著貝螺石說過,如果他是在騙她,如果他能在一切無法挽回之前對她坦承,那麼,她可以原諒;只是,她終究還是失望的。
她已不再是當初那個站在海灘木屋前會哭會笑的女子了,她轉身的那一瞬,那個女子就已經死了。
再多甜蜜,再多回憶,都只是當初了。如一塊烙印般,雕刻在那個時光里。從她轉身的那一瞬,就注定了一切,與她以後的人生,再無關聯。
星空閃爍,銀白色的月光透過枝椏灑進房間內,床上的女子容顏精致,嬌媚動人,怔怔的坐了片刻,半晌後才拉過被子躺下。
風中,貝螺石發出清脆的聲響,一聲,一聲,勾起無盡思念。
晝夜復轉,星辰一顆顆的黯淡下去。黑漆的天空漸漸的明亮了起來。
燦爛的陽光穿過樹葉間的空隙,透過早霧,一縷縷地灑滿了大地。
晶瑩剔透的露水顫抖的懸掛在枝葉上,在陽光下散發著晶亮的光芒,宛若水晶,風一吹,便淅瀝的落下,沾濕了地上的黃土。
篤篤的敲門聲響起,顏若夕淡淡的睜開雙眸,赤腳走下床鋪,掀起珠簾坐在外間的座椅上,悠閑的倒了杯茶水遞到唇邊,淡淡的開口道,「進來。」
「咯吱」一聲,大門被輕然推開,一陣冷風灌進,顏若夕淡薄的中衣被吹的嘩啦作響,長發掀起,繚繞的飛舞。
來人一身寬大的黑袍,頭戴黑色的斗篷,從頭至尾都只能看到一片黑,沒有露出一絲一毫的其他顏色,往那一站身影穩如磐石,衣衫無風自動,說不出的詭異,似如地獄深處走出的死神般。寬大的斗篷黑袍完全遮住了他/她的身形相貌,甚至分不出性別男女。正是夕舞宮三大護法之一的影護法。
顏若夕頭也未抬,依舊淡淡的喝著茶水,半響後太抬起眸,冰冷的雙眸沒有一絲神色,後者單膝跪地,斗篷抬起,抱拳道︰「影衛鬼殺都已經安排好了,隨時候命。」聲音冰冷如霜,卻是空靈寂靜,說不出的好听詭異。拖帶著的淡淡悠長的尾音,似乎是從很遠的地方而來般,飄忽不定,模糊不清,但也能听得出是個男子的嗓音。
只是這般怪異的嗓音,與他的打扮倒也很吻合。
顏若夕淡淡的點了點頭,抬抬手,示意他起身,花唇微啟,淡淡的乳白色真氣彌漫著又快速消散,顏若夕端起茶杯,轉過臉去,看向窗外。
遠處巍峨的群山,在晨光的照映下,披上了如金色的外衣,顯得格外美麗。
黑影一晃,影護法垂首站到一邊。門外的淡淡的氣息聲傳來,門「咯吱」一聲被推開,又快速關上,鬼一的身影出現在了房間內。
顏若夕淡淡的提起茶壺,倒了兩杯茶,推倒一旁,雙眸瞥了一眼筆直的站在屋內的兩人,淡淡道,「坐吧,又沒外人。」
二人齊齊垂首,恭聲道了一聲是,便各自坐下,端起杯盞。
氤氳悠揚,茶香滿布,鬼一邊喝著茶水,邊小心的抬起眼楮,看了一眼身著中衣,如仙子般清麗絕俗的顏若夕,右眼一跳,又不動聲色的垂下頭。
口中的茶馨香四溢,他卻是是滿心不在焉,食不知味。
正欲胡思亂想著,耳畔響起她清冷的聲音。
顏若夕雙眸冷冷的垂下,放下杯盞,淡淡道︰「去準備吧,要確保萬無一失,本宮不希望到時候會有任何的意外發生。」
「是,屬下告退。」冰冷空靈聲音幽幽響起,鬼一抬起頭,就見影護法放下杯盞,空氣一陣晃動,只是眨眼間,身影便憑空的消失在空氣中。
鬼一看著影護法堪比鬼神的速度,心中一陣不免唏噓,暗道,若是老二在這,一定又會在原地模索個半天,跳著哇哇的叫起來了。
夕舞宮三大護法中,鬼護法武功最高,人脈也最好,雖性格冷漠但從不輕易找別人麻煩,又是三大護法之首,鬼影首領,深受宮主信賴,在宮中人人都對他恭敬有加;梟護法是一名武痴,最為嗜血,平日做的最多的事便是練功,殺人。幸好宮規中早有規定,宮中之人不可自相殘殺,傷害同僚視為大罪,不過即便如此,梟護法的嗜血也讓所有人膽戰心驚,宮中所有人見到他都是繞路而行。梟護法心高氣傲,除了宮主,也只有武功一直在他之上的鬼一能讓他信服,其他人,他從不放在眼里;在宮中,三大護法他們或敬畏或懼怕,但他們二人都是活在大家的視線內的,只是影護法是最為神秘莫測的,莫說武林,就連整個宮中見過他的人幾乎是鳳毛麟角。
鬼一見過影護法幾次,每次來他都是悄無聲息,一身黑衣寬大空蕩,長長的斗篷遮住臉容,走路如幽靈般沒有一絲聲音,似乎就連心跳都讓人感覺不到。就以鬼一的武功警覺,當影護法站在他身邊的時候,若不用眼楮看,他也都很難察覺出來。
這世上,除了宮主沒有人能夠讓他多說話,除了宮主,也沒有人能讓他心甘情願的做事。以前在宮中的時候,鬼二就覺得他是怪物,抱怨的說怎麼他總是來無影去無蹤,又從不以真面目視人。猛然的一出現,都能嚇死人。
顏若夕站起身,窗外冷風吹進來,她單薄的中衣被吹的獵獵作響,鬼一一怔,眉頭微皺,放下手中溫熱的茶杯,大步踏進房間內,顏若夕眉眼一挑,正不明白他為何此動作時,鬼一已經出來了,手中拿著她的玄色外衣,徑直走到她身前。
高大的身材遮擋住一縷晨光,也擋住了窗外呼嘯的冷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