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未央。
皇宮內。
隨風飄搖的白綢帶,大朵大朵白花,成排的白紗宮燈,將本來就很長的回廊襯托的得加深邃寂寥。
來往穿梭的宮人,穿著白色的生麻布喪服,頭發以生麻束起,挽成喪髻,神情蕭索,底下里相遇也只能壓低聲音,小心揣測誰會被列入殉葬的行列。
「轟,轟」沉重的鐘聲敲破黃昏的沉悶和皇宮的死氣。
這是宮人集合的信號。一柱香的功夫,先皇的三宮六院七十二嬪妃等所有宮人聚齊在任皇後(已經是任太後)的椒房殿,偌大的庭院佔得滿滿的。
隨後,上百名戴著盔甲,持刀跨槍的大內侍衛將椒房殿圍了起來。
按制,大行皇帝要在皇宮的儀鸞殿停靈七七四十九天。
今天是皇帝駕崩第四十七天。
听說殉葬的宮人早在皇上駕崩的那天就已擬定,卻一直密而不宣。
不可預知,原來比一目了然更折磨人。
卸下往日的金釵步搖,月兌下綺麗多彩的綾羅綢緞,此刻一襲粗衣麻服將不再年輕的任皇後襯托的越加憔悴,她高高盤起的喪髻上插著一大朵白綢子做成的牡丹花,青白色的臉鬼魅一般。
皇帝死了,所有宮人臉上只涂白粉,不點胭脂,如同一縷縷游蕩人間的孤魂。
滿院子死一般的靜寂。一個個白衣裹著的宮人立在那里,如同一只只任人宰割的白雉鳥,惶惶然等候死訊。
聶蓁蓁站在第三排,比較靠前的位置。排在左前面的正是那個被人罵為「騷狐狸」的莊昭媛。
皇帝駕崩這四十多天來,不知她是怎麼過來的。也許想開了吧,與其惶惶不可終日的等著,倒不如一下子來個痛快的。
任皇後說了一些感人至深的話,大都是懷念和大行皇帝伉儷情深,聖恩無上的總結陳詞。
只看見她邊說便不停撩起白羅帕擦拭眼角。好像哭了的樣子。許是真的哭了吧。終于熬出了頭,自己的兒子登基,再也不用和那麼多年輕美麗的女人爭搶一個男人了。
兒子是她自己的,本來有那個死了的皇帝一半,現在完完全全成了自己的。不知她是悲傷多還是竊喜多。
誰都知道這十來年來任皇後如同守活寡,如履薄冰端著個皇後的架子,還好,雖然失寵,沒被廢謫。眼下,她自己卻似忘了一樣,在那里盡情發揮。
可惜蓁蓁一句也沒听進去。明明是叫人來千刀萬剮的,卻非要裝出情不得已的樣子!
兀自想著,這椒房殿馬上就要易主了,下一個皇後會是哪個?當然,哪個都不關自己的事兒。
皇宮里只有一座中宮,卻是人人都想往門檻里擠,擠過去的有幾個?三千佳麗,一個皇後,最多的是做了人家的墊腳石,踏上不歸路。
偷眼看看前面的莊昭媛,她也一臉木然的沉寂。
她早已被風傳為內定殉葬的最確切人選,即便只選一個陪葬,也她。留兩個,就要帶上蓁蓁了。
任皇後恨蓁蓁,不是因為這死去的皇上,而是因為太子,不,現在是已登基的新皇,他兒子喜歡上蓁蓁——因為她,他曾和親娘幾乎鬧翻,但是蓁蓁不喜歡他。
她知道,生死有命,早已坦然,這個世界蓁蓁沒有太多留戀,早早結束這宮里的生活,未嘗不是一件善事。
她不耐地等待宣判。
終于,任皇後哭訴完。
站在皇後身邊的李嬤嬤便拖著長長地聲音開始點名字。
先是年老的,這些宮人被集合在一起。有內侍太監帶著去了專門收容老人病人的安樂宮。
育有子嗣的妃嬪宮人,生兒子的,等到死皇帝入土後,她們將隨著自己的兒子去向封地,此生再不返京。
生女兒的,將前往西院慈安宮頤養天年。
隨著點名,三四十個宮人離開了隊列。
蓁蓁想,她們心里一定是長舒了一口氣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