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少年又一次將杜淮苓牽入了自己的視線。這一次,是在榕樹右側的酒樓之上,他不聲不響,一襲墨衣與京都的熙熙攘攘,淡漠而疏離。
酒樓小二也不敢近前來詢問,這位腰間佩劍的客人看了叫人心生怯懼,可,分明又是一弱冠少年郎。
榕樹下,翡翠同色上褥的杜淮苓忙得十指如飛,還不忘抽空與桌前的一堆小孩子嬉笑幾句。
衣黛綠裙裳的小嬋幫著打下手,和,討價還價。
「我們之前不是說好五個銅板一張大畫的,三個銅板一張小的嗎,怎麼你只出三個呢?」小嬋耐著性子說。
「可是,妹妹要吃姜糖,我是哥哥要買給妹妹吃的,姐姐……。」
小嬋眉頭隱隱跳動,「那你拿張小點的畫好不好?」
「妹妹會不高興的,姐姐。」小孩兒直溜溜地望著她,無辜,隱隱祈求。
孩子是世上最不能同他講道理的人,小嬋大嘆。順手抽出張畫,看看杜淮苓正興致勃勃地對一群調皮搗蛋的小孩講解什麼黑貓刑警、孫悟空的故事,手里的畫筆還不忘飛速運作。
她們,想的賺錢的法子是,為孩子們在風箏上作畫。
一群個個牙齒漏風的垂髫小孩兒們,擠在桌前嘰嘰喳喳,展開了熱火朝天的討論。
「黑貓警長好厲害啊!」
「孫悟空更厲害呢!」
「不對,如來佛祖才這里面是最厲害的!誰也打不過他!」
「可是,我還是最喜歡嫦娥姐姐,她是個大美人!」
小色鬼,杜淮苓拋給他一個白眼。
「哼,就一只黑貓,一只石頭里蹦出來的野猴子,丑死了!」孩子群中,總會變異那麼幾個異類的,做生意也一樣,也總會遇見兩三個前來砸場子的。
杜淮苓一听,心頭想捏死他的沖動洶涌澎湃,小子,我忍你很久了!
孩子們拿了杜淮苓為他們畫上各類動畫人物的風箏,歡歡喜喜地放風箏去了,只剩下剛才那個衣著華麗,冷水一瓢接著一瓢的傲慢家伙,還在對著杜淮苓的畫作指手畫腳,架勢極為專業。
「什麼東西,難看死了!」他嫌惡地撅嘴,額頭都皺起了。
「這麼好看你還挑,真不听話!」杜淮苓快氣死了,維尼熊你不要,唐老鴨也嫌丑,其他的您就更看不上眼了!我滴個大少爺耶,難道你要內褲外穿的咸蛋超人?
「你怎麼就認定它們好看了?你還沒我大呢,少爺我就不喜歡這些個奇形怪狀的東西!」他大少爺背了手,挺直腰桿,人生精彩。
杜淮苓跳下略高的板凳,剛想開口訓人,身高陡然降到與小屁孩平視的高度,她噎住。面色如變色龍,風雲變幻,這就是她心為御姐,奈何身為蘿莉的悲哀。
他大少爺的頭揚成了道優美的弧線,「我讓你畫什麼你就畫!」桃花瓣似的臉兒上,顯出一點扭捏。
像郭芙蓉學習吧,世界如此美妙……,杜淮苓心里在蹂躪小屁孩那張粉粉的桃花臉,面帶職業微笑,「哦呵呵,那少爺你要畫什麼呢?」
「女人」,他大少爺的脖子似乎是低不下來了,要伸到雲里去是吧!
「少爺的娘親?」
「你廢話太多!我說你好好畫就是!」他大少爺的俊臉,漲成了豬肝色。
我忍我忍忍忍……,人在古代飄,哪能不挨刀!佛敢于殺身成仁,我勇于立地成佛,一揮匕首,我引刀自殘了從頭再忍。
……
「吶,畫好了」,杜淮苓吹吹墨跡,遞給他。
他大少爺的接過風箏,瞟了她一眼,悻悻地嘀咕,「倒是有幾分相像。」付完銀子便一心埋頭于風箏上的畫。
咦?杜淮苓瞧他臉皮子底下的血在往上翻涌,被我神乎其神的畫技給震撼到了?
他別扭地回瞪一眼後,揣著風箏跑開了。
小瘟神一走,杜淮苓立馬像溺水的人浮出水面,使勁呼吸,小小年紀就這麼尖酸刻薄,長大後定是五毒俱全,邪氣凜然。但願我再也別踫上了。
不過話說回來,他畫個小姑娘在風箏上干什麼?難道是愛慕的對象?看來大周還是很開放的嘛!人性很早就得到了解放!她支著手、下巴戳著筆桿琢磨。
「小姐,你剛才畫自己做什麼?」小嬋疑惑問。
「我自己?有嗎?」她茫然偏頭。
「你難道不是將自己的畫像,畫在那位小公子的風箏上了嗎?」小嬋頭頂烏鴉飛過,留下一排無語的省略號。
好吧,我要收回剛才的話。平常都不大照鏡子,都快忘了這張臉是個什麼模樣,貌似是與我小時候有幾分相像的。
酒樓上的臨風少年,就著夕陽余暉轉身下樓了,榕樹下的主僕二人為孩子們畫完了所有的畫,說說笑笑地望雲霄上的風箏飛來飛去。
翡翠色襦裙的小女孩,不知道自己已引來路人好奇的觀望。仰頭而笑的臉,定格在他腦海,閉上眼仿佛就能觸模到。
他就此打住,朝街盡頭的小巷內走。下到最後一層樓梯時,驀然听到一聲歡呼。
「小嬋!我們攢夠銀子啦!」
「啊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