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下午,月姨帶翾羽去買初秋穿的衣服。
月姨也是有意帶著翾羽在這里多逛逛,好盡快熟悉和適應甚而喜歡這里。她們連逛帶買地轉了一下午。就在月姨大包小包地在路邊準備回去時,翾羽忽然想起了自己此行來的另一個小目的。她問月姨可不可以去一下教堂的書店,月姨便帶她去了。
到了店里,翾羽在琳瑯滿目的書前仔細尋找自己想找的東西——與苦難有關的勵志書籍。仔細甄選了幾本內容看起來不錯的,然後和月姨一起回家了。
回到家里,已是傍晚六點左右。
翾羽捧著剛買的幾本書,坐在房間里,猶豫著要不要給懷昊送過去。她買這些書的目的很單純,是想讓懷昊樂觀起來,勇敢地面對生活。——因為她認為懷昊還是一個悲觀的人。不管懷昊多麼討厭她,她不會因為他討厭她,也一樣去討厭他。就算不是親人,甚至不是朋友,既然上帝安排他們如今可以共住一個屋檐下,她也願意盡自己的力量幫幫他,為他加加油,打打氣,讓他知道只要他努力,他依然可以有自己光明的前程。
給自己打了把氣,翾羽抱著那幾本書就出門去了。走到懷昊緊閉著的房門前,手懸在空中躊躇片刻,接著輕敲了兩下。
「進來吧!」正在桌前看書的懷昊以為是月姨,所以答應地很輕快。當他看到推門進來的是翾羽時,心里頓生憎惡之意。
「你來做什麼?」懷昊合上書放下,有些愛理不理地問她。
翾羽懷抱著厚厚的幾本書忐忑不安地站在他面前。
「……哥……我……有東西想……給你……」
懷昊從她一進門就注意到了她懷里抱著什麼,听到她這麼說,他雖然看得出是幾本書,但是並不知道是什麼書。
「是你抱著的東西嗎?」
翾羽松開手臂,把書捧給懷昊,見懷昊不接,于是輕輕放到了桌子上。
懷昊把那三四本書拿到手里一本,看了書名就得知里面的內容了,他不經意地作樣翻了兩頁,問她︰「這些都是什麼?」
「……是……剛剛買的,……我希望你仔細讀……嗯……希望你能樂觀積極起來,叔叔和月姨他們都希望你快快樂樂的……」
「任翾羽?」懷昊把書放回原處,有些嘲弄意味地說︰「我發現你真有意思。」
翾羽听得出懷昊是在諷刺她,但她還是借著勇氣繼續說道︰「大家真的都很關心和在意你。我听你爸爸和月姨他們都說你拒絕做康復治療,為什麼呢?醫生都說了,有很大的可能會完全康復的,你為什麼不給自己一點機會呢?……」翾羽停了下來,偷偷觀察懷昊的反應。
「繼續說呀!我听著呢!」懷昊像是看好戲一般,假裝自己很有興趣听她講。
「……我就是希望你認真看完這些書,希望對你能有所啟發。每個人都可能遇到這樣那樣的不幸,可是不應該對自己放任自流的,那是對自己的不負責任,也是對那些默默關心你的人不負責任,你得勇敢起來……」
「你認為我是一個像你說的那樣很悲觀很脆弱的人嗎?」
翾羽望著他,啞口無言。
「我發現你非常地自作聰明。你了解我嗎?了解我多少?你根本就不了解,就自以為是地妄想買這麼幾本書改變我?我根本就不是你想象中的樣子。我很樂觀,很有信心!」
「那你為什麼不接受治療?故意讓大家為你擔心嗎?」
懷昊不快地看向她。
翾羽頓時後悔自己的出言過于氣盛。
「我怎麼做是我的事,和你有什麼關系嗎?」
「……因為……我們現在可以算是一家人了,我……很想努力,我們彼此早些接納,幸福就會早些到來……」說到這句話的時候,不禁聯想到關于母親的謊言,竟然莫名其妙地流下了眼淚。但是她很快意識到自己的失態,立刻用手抹去了。
「我希望你不要在我沒接納你們之前,你給我的第一印象就是虛偽。」懷昊看到她那麼輕易流出的眼淚,覺得她是在裝可憐,有些反感她。「任翾羽,在我面前你不需要任何的偽裝。你也千萬別假裝可憐和善良。就像我不會假裝我很喜歡你們。」
翾羽听到懷昊這樣難听和偏見的話,覺得自己被他誤解了。她忍了又忍,可還是忍不住跟他爭辯道︰「如果我不在乎、不希望我們可以更好相處,我就不會千方百計想與你和好關系。你冷漠你不要認為所有人都冷漠,你也別只用自己的觀念曲解別人的好意!」
「你今天很想跟我吵架是嗎?」懷昊用逼仄的眼神注視著她。
「……」翾羽無言以對。「對不起……我沒有想和你吵架……對不起……」
「還有,我希望在我們沒有接納彼此以前,別用那些彼此都听著不舒服的稱呼。听著會惡心的。」懷昊完全不知道自己現在哪兒來的火氣。
翾羽听得明白他的意思,他不喜歡听她稱呼他為「哥哥」,她應該像他稱呼她一樣,連名帶姓,就像稱呼一個陌生人。
「……那我先出去了。」翾羽自顧自地點點頭,算是答應了他。
「啪」一聲,懷昊把翾羽給他的那幾本書扔到桌上一邊,突來的響聲嚇了一直低著頭的翾羽一跳,見懷昊已經在看書了,她什麼也沒再說就退出了懷昊的房間。
翾羽從懷昊房間出來後去了廚房,月姨正在切菜。
「姨。」翾羽輕輕地叫了她一聲。
月姨低頭切著菜應道︰「飯快要做好了,別急啊。」說著笑著轉身去刷鍋,只是略了翾羽一眼,簡短的注意力使她完全沒有看到翾羽臉上的憂郁。
翾羽沒說什麼,也不知道自己想要說什麼,步履緩重地走出廚房向院子外面走出去了。
六點多,天黑不下來。走出院子來到空曠無人的馬路上,站在路邊,抬頭舉目斜斜的夕陽燦爛漫天,略帶熱度的光線穿過來,微微刺痛眼楮。天空是淡淡的藍色,雲像縷縷白色的煙,淺淺地,靜靜地,在廣曠的黃昏天空里游蕩。
可是翾羽的心里卻是不平靜的。
到這兒來已經一個星期左右了,可是竟然感受不到一點兒「家」的感覺。反而感受到的是層層的壓力。孤獨,無助,自卑,敏感,迷惑,力不從心。覺得自己不懂他們任何人。父親,母親,懷昊。連這些最親近的人她也覺得不了解他們。父親走了,留下一堆凌亂唐突的解釋,所有的秘密和恩怨像是做了一個了結,對父親而言或許是了結,但對她而言呢?是另一個折磨的開始。這個折磨是理解也是原諒。也不是無法理解和原諒,只是太突然了,好多事情需要理清才能徹底明白,但是她得承認她還沒有理清楚那一點一滴的事情。所以她還是處在迷亂和矛盾之中。母親,遇到了懷昊的父親,本來她預想幸福可以就此來臨,可是沒想到母親的種種舉動使她再次陷入重重憂慮之中。本來從遙遠的南方千里迢迢來到這里,是帶著美麗的期待和憧憬來的,但是在從懷昊嘴里得知母親對這個家撒了那麼多的慌時,看到母親在這個家里兩面三刀的樣子時,又不敢奢望原本寄托在「新家」里的幸福和安定了。而懷昊,到現在為止,只感覺和他之間的隔閡越來越深了。
心中思緒繁雜,原本來時的美好憧憬短短幾天就這麼被消失殆盡了,反而心里涂添了些許心事。
再多的心事,卻也只得自己說給自己听,她覺得從來沒有感受過這麼強烈的孤獨感。孤獨到沒有一個人可以讓自己依靠,沒有一個人可以聆听自己,撫慰自己。
夕陽快速地下墜,地平線光華燦爛。
她茫然地望著遠方的田野盡頭,金色的夕光映在她年輕純真又憂愁的臉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