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停輦!」經過御池時,我忽然說。
「小主,奴才照著祖制是要送您回宮的。」李德海道。
「不必,就這邊吧。離沁顏閣已很近。」我語氣淡漠,卻執意道。
「可……」他欲再說,眼瞥到我身上的冰絲薄披,不由住了聲。按慣例,侍寢第二天都會晉位份,二則我是當朝丞相之女,先貴妃之妹,這雙層的關系,終于讓李德海選擇唯命是從。
我下輦,回身,以不容反駁的語氣一字字道︰
「我會自己回宮,你們不許跟著!」
「奴才遵命!」
初秋的夜即便是在紫禁城內,亦是清冷。我慢慢走到御池邊,池面波浪不驚,如若那時就付身于此,今日就不會再有安陵宸這個人罷。
池面清晰地倒映出白衣勝雪的女子,烏發披散,明眸雪肌。安陵家的女子,一直是以絕色聞名京城。三代封妃的殊榮又在我姑姑安陵羽熙身上得到榮極。先帝專寵二十余載,冊為帝貴妃。但,這樣的寵愛亦隨著先帝的逝去而中斷。如今,姑姑必是在宮里的一隅淒涼度日吧。當今的太後雲雅是何等之人,應是不會善待于她。
而我呢?天燁對我已然不屑,認定此番進宮必是有所圖。那麼,在今後的日子里,即便我能知悉姐姐的死因,但,又能怎樣呢?
月華如水,帝王的恩意亦大多如水罷。
似有若無的清蓮香氣,是他?我沒有回身,但,我知道,他就在我身後。
靜謐的空氣似乎停止了流淌。如池水般中止在那瞬間。
「你是他的寵妃。」低沉帶著磁性的嗓音。「我早該知道,你絕不是一般宮女。」
我身子不由輕微地一顫,緩緩道︰
「所以你當初不該救我。」
清蓮香愈近,倘若此刻,我回身,定然能觸到深黝如墨的眸子,我克制住自己無數次想轉身的念頭,听到後面似幻于空氣的一嘆︰
「聖恩雋濃,你又何必要走那條路?」
聖恩?在听到這句時,我終于回身,盯著他墨黑深沉的眸,一字一句道︰
「聖恩並不能涵蓋一切!」
「聖恩是你在這里披荊斬棘的利器。」他並不回避我的目光,靜靜說。
「你究竟是誰?」
「我是誰對你不重要,如何讓聖恩永眷才是你該去想的。」他折轉身,繼續道︰「宮內不缺貌美女子,所以,清高只會把自己逼入絕境!」
「為何要對我說這些?」
他沒有再應聲,旋即離去。我望著遠去的背影,冰絲薄披的溫暖覆蓋下,竟覺蒼冷起來。樹影間聳立的宮牆非檐似一只只困獸遮伏著。在不為人知的暗處,吞噬一條條鮮活的生命。
一夜承恩,哪怕只是虛無的,也注定我,必定要進入這場沒有硝煙的爭斗。
勝者,如太後,傲視後宮,敗者,卻是要用生命來作為代價吧。
輕輕笑了起來,在笑意中,淚水再次滑落。從我進宮那刻,便該知道,沒有歸路,亦該明白,背負著關于姐姐的恨意,繼續苟延殘喘,會給自己帶來怎樣的後果。
紅顏淺薄,聖恩眷離,一切,都以不可抗拒的姿勢,在這個初秋最後一抹暖意地消逝前,以絕然的姿態進入我的生命。
所幸,我無愛,也來不及去愛。所以,無心,去面對未來的一切,便是無愧罷。
我抹去臉頰的淚水,三代為妃,這是安陵氏的命運,也是家族的命脈。任何人亦無法獨善其身。擁緊雪披,在黎明到來前的最後黑暗里,我竟是如此迫切需要一些些地暖意,來溫暖我行將就木的心……